第51章(第3/5页)


  支书每天出门时就把黑袖筒戴上,回家了再把黑袖筒取下。黑袖筒是别在那件黑色褂子的袖子上,褂子他依然披着,到了牛圈棚把褂子挂在棚柱子上,直到干完了活回家吃饭或睡觉,才将褂子披上。
  支书原先患有胃病,动不动就吐酸水,他老婆担心这么起早贪黑去喂牛,心情又不好,那胃病就可能加重。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也不知道支书的问题有多严重,会不会也被抓去坐牢了或自杀,她在巷里碰着秃子金,几次想问问,但她不敢问,在泉里洗萝卜的时候看见水皮妈也在那儿洗衣裳,她说:洗哩?水皮妈说:洗么。她就把洗好的萝卜给了水皮妈一个,水皮妈吃着萝卜说:洗萝卜是做萝卜丝煎豆腐呀还是剁馅儿包饺子?她说:我炖些萝卜,萝卜生克熟补,你叔有胃病么。水皮妈说:我叔?我没什么叔呀!她说:噢,就是我家那……老(骨泉)么,水皮妈说:我还以为你说谁呀,原来是支书呀!她说:他哪里还是支书!咳,你说我家他……问题不会太大吧?水皮妈说:恐怕严重哩。她脸立即就黄了,手里洗着的萝卜掉下去,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你咋不哄哄我吗,你就是哄一句我,我心里也宽展了……没人哄我。萝卜从洗菜的池子冲到了稍低的洗衣池里,水皮妈把萝卜捞起来,又撂进洗菜池里,说:你说高声点么,像念经似地我听不清。她没有回应,手抖抖地收拾了萝卜,提了笼子往回走,笼子上的水就滴湿了她半个裤腿。
  面鱼儿对于支书到来倒开心不已,说:你来了好,你一来我的地位就提高了。支书说:我是受惩罚来的。面鱼儿说:喂牛是惩罚?那你不是早就惩罚我了吗?支书就嘿嘿地笑了。
  狗尿苔得知支书喂了牛,回家来给婆说这事,婆又剪了一堆树叶后,正在门槛上坐了纳裹肚。往年纳的裹肚是里边垫了雄黄和艾叶末子纳结实就是了,今天她却有了兴致,用红布剪了五毒花花,又缝在了裹肚上。听了狗尿苔的话,她哦了一声,线就断了,重新穿针,把针和线举得高高地对着天空耀着穿,她说:咳,这下遭罪了。狗尿苔拿过了针线帮着穿,说:谁遭罪了?婆说:你支书爷么。狗尿苔说:你倒操心人家?十几年人家批斗你,你遭多大罪!婆说:这不一样。我习惯了,他可是一直都是人面前人,让他戴着黑袖筒子去喂牛,一窝气,胃病要加重的。狗尿苔把针穿好了,噘嘴去逗他的燕子,蓦地看见院门缝外有人走过,一头的白头发,好像是善人。是不是善人呢?善人是黑头发呀,怎么就白了?!忙开门出来,果然走过去的是善人,他已经走到巷口,太阳照在头上,白发像丝一样发着光亮。
  狗尿苔返回来给婆说:婆,善人头发白了。婆说:我知道。狗尿苔说:他啥时候白的?婆说:我昨儿见他,他说前天晚上一夜起来白的。狗尿苔说:他怎么头发就白了?婆说:头发不愿意黑么。狗尿苔还要问,婆把纳好的两个裹肚让他挑。狗尿苔挑了一个系儿短的,要留下系儿长的给婆,婆却说:你挑的这个好看,这一个给你支书爷送去。
  狗尿苔不理解婆的举动,明明是给她自己纳的,却突然要送给支书。但婆的话他不能不听,去给支书送时,婆一再叮咛不要让外人看见。他去了牛圈棚,支书和面鱼儿在出牛粪,而老公房出出进进有人,他就没把裹肚给支书。奇怪的是支书并不是婆想象的那么可怜兮兮,他用牙子镢挖牛粪,挖得很起劲,旱烟带叼在口里,并没装烟,口水竟也从嘴角流出来。面鱼儿一筐一筐把牛粪挑出来堆在院外场畔上,脸上沾了粪土,再出些汗,抹得像个猫脸。支书说:你看你,弄得脏不脏?面鱼儿说:喂牛的能干净?支书说:牛比你干净!去把脸洗洗。面鱼儿去瓦盆里撩着水洗脸,支书就坐下来在烟带锅里装上了烟。狗尿苔一见支书装上了烟,就习惯性地跑过去要点火,猛地记起自己出来并没带火绳。而面鱼儿把火柴扔给了支书,他再去挖牛粪,支书说:你不要挖,挖是我的事。面鱼儿说:我不挖行吗,我只说你来了我轻省呀,看来你当支书久了,身子沉了,还得我干,狗尿苔,狗尿苔,你立在那儿是来当客呀?!狗尿苔跑过去,面鱼儿给他的是牙子镢。
  狗尿苔挖起来,支书说:对对对,替爷干一阵。
  支书吃完了一锅烟,就张了嘴.好长时间地张着嘴,发出啊啊啊的声。这种声婆在晚上常常发出,好像只有这种声音才能把身子的关关节节中的疲乏带了出去。狗尿苔说:你乏啦?支说:张张嘴就不乏了。狗尿苔说:你胃里还吐水?支书说:三天没吐了,可能一喂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