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榔头队里退出一些姓朱的,霸槽当然又气又恼,给秃子金说这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又说,常言道外甥是舅家门前狗,吃了就走,姓朱的原本是姓夜的外甥,那真是些狗么,喂不熟的狗!霸槽的话传出来,姓朱的就说他霸槽骂咱哩,姓夜的才是六畜哩,就给霸槽、秃子金、迷糊、老诚、牛路,铁栓,得称一一按猪狗鸡猫蛤蟆长虫来定位。没想这么定位,村里的猪狗鸡猫都不愿意了,狗便不再吃食,鸡不下蛋,狗不护家撵猫,牛在牛棚里成夜叫。起先,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天布和磨子他们在老公房里开会,牛叫得烦人,天布出来喊面鱼儿,说咋不给牛喂料,让牛一价声地叫?面鱼儿苦丧个脸说:喂了呀,谁晓得这是咋了?!院门外,田芽在撵她家的猪,撵不上,让从前边过来的跟后给她把猪拦住,跟后没有理,田芽就害气了,说:让你拦个猪你也不拦?跟后说:你没看见我穿了新衣裳吗?跟后是穿了件新衣裳,衣裳其实不新,是黄生生把他的一件外套给了跟后的,这外套有着大领,斜口兜,前边两排扣子。天布就对磨子说:跟后恁老实的,连个来回话都说不了,咋就也是榔头队的?磨子说:不叫的狗才咬人哩!天布说:狗日的真是瞎猪变的!磨子说:他那样子,歪歪腿,弯弯腰,哪儿像是猪?天布说:你没看他穿了两排扣子的衣裳吗,两排扣子像不像猪奶?两人就哈哈哈地笑起来。院门外,田芽还在撵猪,猪好像是被前边的人拦住了,一阵尖叫,像被刀子杀着一样,接着是狗尿苔拽着猪耳朵和猪走过了门口。天布听田芽在说:这狗日的猪也疯啦?!狗尿苔说:人冤枉它们的。田芽说:冤枉它们?狗尿苔说:人家好好的,你们胡比喻哩么。天布就叫道:狗尿苔你给我进来,进来!狗尿苔进了院子,看见了天布和磨子,吓了一跳,怯怯地站住不动。天布说:你刚才说啥?狗尿苔说:我没说啥呀。天布说:你还抵赖?你说我们胡比喻,啥意思?狗尿苔说:哦,哦,我胡说的。天布说:我们说榔头队是些猪狗六畜变的,你不愿意?狗尿苔说:我没,是猪狗六畜不愿意。天布说:那你认为榔头队都是些好人?狗尿苔说:这话我没说。天布说:不是猪狗六畜那就是一伙子野兽上世啦?!狗尿苔看着天布,他的眼睛扑乎扑乎地闪,却说:你听,现在猪狗安生了。果然,再没狗咬,院外田芽家的猪只是呼哧呼哧喘气,连牛圈棚里的牛也安静了。
  天布和磨子也觉得奇怪,对着狗尿苔说:去吧,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少胡说八道!
  狗尿苔说:我没胡说八道。
  出了院门,狗尿苔去撵猪,田芽赶着已转过了三岔巷口,而一只鸡碎步往前走,走不及,下出了一颗蛋,蛋却在地上破碎了。
  慢慢发展,榔头队的人数不如了红大刀,霸槽让秃子金召集榔头队开会,榔头队人到齐了,他却迟迟不来。水皮就教大家念毛主席的诗,他念一句:暮色苍茫看劲松。众人跟着念一句:暮色苍茫看劲松。铁栓说:暮色是啥?水皮说:就是傍晚。铁栓说:傍晚要吃饭呀去看松树?水皮说:你懂得个屁!铁栓说:我是懂得屁!脸憋着努了一下,声音不大。金斗说:你狗日的吃了萝卜么!众人就笑。水皮说:严肃点,这是念毛主席诗哩!又念:乱云飞度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水皮已不一句一句教了,问:记住了吗?众人面面相觑,说:记不住,你念了一遍咋能记住?水皮说:对牛弹琴!金斗说:你骂人,谁是牛?水皮说:没文化是吧?我告诉你,毛主席的诗记不住,但你要明白意思,越是傍晚,越是起了黑云,越是要看劲松。劲松是什么,在中国就是毛主席,在古炉村就是霸槽,过去古炉村树立了朱大柜,今后我们要树立的就是霸槽,不管古炉村形势多复杂,榔头队一定要战斗到底,我们会有无限的风光!水皮在说着,众人却都扭了头往大门口看,大门口里走进来了霸槽。霸槽进大门口的时候,院门楼子上有只鸟在叫,霸槽听不懂鸟叫什么,站住脚往上看,他的褂子敞开着,双手就叉在腰里,但往常手叉腰都是叉在前腰部,今日却叉在了后腰部,肚子就鼓鼓地。他这么看着鸟,鸟不叫了,却咕嗤嗤拉下稀粪,白花花地从门楼子檐下往下溜。霸槽就不看鸟了,往后殿里走,他的步子很慢,但慢不到支书那个样子,而双手却不是在身前甩也不在身两边甩,竟然在身后甩,一甩手心还翻一下,霸槽怎么成了这走势,这走势并不好看么。土根说:手在身后甩,如果是女的,那就是招野汉子的相么。水皮说:胡说,毛主席就这样的走势哩。金斗说:你见过毛主席?水皮说:黄生生见过,他这么说的。霸槽就进殿了,他的手还在身后甩,水皮说:他有静气吧?众人都没话,看着霸槽走到桌子的顶头坐下了,水皮说: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身边无奇才,咱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