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3/5页)


  狗尿苔说:婆,婆,你听出燕子在唱什么歌?
  婆说:你听出唱什么歌?
  狗尿苔唱道: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这是民兵训练时天布他们唱过的歌子,而现在,真的是太阳已经落西山了,天上正飞着红霞。
  婆喜欢地看着狗尿苔唱,唱毕了,满脸满头的汗,婆说:你去泉里担水去,也在那里洗洗。
  狗尿苔看看天,说:我不热。桶里不是还有些水吗,明天担吧。
  第二天,天刚露明,狗尿苔就去担水,生怕遇着人,偏不偏担了水才上了土塄的石狮子那儿,一伙人就走过来,躲不及,忙放下担子,蹲在那草窝里假装屙屎。他企图让石狮子挡住他,但石狮子倒在地上,挡不住他,急了就从旁边摘片蓖麻叶顶在头上,挡住了自己眼睛,他想挡住自己眼睛了,他看不到了别人,别人也可能看不到他。那人却说:狗尿苔,你干啥哩?狗尿苔没敢吭声。人又说:你挡住眼睛就以为我们看不见你吗?狗尿苔把蓖麻叶揭了,脸上在笑,说:我屙哩。好几个人同时在骂:狗日的,你在路上屙呀?!狗尿苔忙站起来,说:我没屙出来,你们看,没一疙瘩屎。那伙人走过来看见路上真的没屎,在狗尿苔屁股上踢了几脚。
  在那个下午,婆领了狗尿苔去了河堤,河堤上长满了芦苇、蒲草和毛拉子眉,它们的花絮是秋天里的雪,没有风,这些雪并没有漫天飞扬,而是成堆成堆地积在堤下的沙地洼坑里,石头根下。婆把花絮就扫起来.像扫着云,然后用一块白布包裹了。狗尿苔没有扫云,看着毛拉子眉上的糊蜡烛一支支挺立,而芦苇深处的水潭里窸窸窣窣地响,时而有鸟翅膀和爪子划着水面飞出来。
  婆和狗尿苔为什么去了河堤,村里有人瞧见了就犯嘀咕:仅仅是去扫那一包苇草花絮吗?或者是要去看毛拉子眉上的糊蜡烛吗?这不可能。婆孙俩去了那里又说了什么话,更是不可猜测,那里是鬼出没的地方,田芽就曾在那里莫名其妙地把头往沙堆里钻,婆孙俩怎么就能在黄昏时去呢?但是,他们看见了婆和狗尿苔从河堤上回来,不是回家,而是去了窑神庙,婆拉着狗尿苔,狗尿苔好像不情愿,脸苦愁着像是赴杀场。
  窑神庙的门口站着霸槽、秃子金和水皮,婆立即按着狗尿苔就跪下去,说:你碎(骨泉)还不给榔头队磕头!你说,你给你霸槽说,你是不是参加了红大刀?狗尿苔说:我没参加。秃子金说:参加就参加了,你不承认?!狗尿苔说:我就没参加!秃子金说:你哄谁呀,你姓朱你能不参加?婆说:秃子金呀,你千万不敢这样说,我和娃是啥呀,是虫虫子……秃子金说:虫虫子?老虎是大虫,蛇是长虫,你们是什么虫?是虱,是虼蚤?婆说:是虱是虼蚤,你秃子金指头一动就捏死了。你千万不敢说这话,噢,秃子金。霸槽说:没参加就没参加,磕啥头哩,回去,回去。婆说:快给你霸槽哥磕头,再磕一个!狗尿苔就再磕了一个头,婆拉着他走了。
  他们又到了老公房。老公房的院门掩着,婆推一个缝,塞进头去,说:天布,天布!应声过来的是面鱼儿,面鱼儿说:你咋到这儿来了?婆说:红大刀的人在没?天布从老公房出来,站在台阶上说:咋啦?婆立即又按狗尿苔跪下,狗尿苔一跪下就磕头,天布说:磕的啥头,要磕就磕三个,带响的!婆让狗尿苔磕,狗尿苔却不再磕,按着脖子磕了三个响头,婆说:天布,娃给红大刀请罪了,娃并没有参加榔头队,牛铃参加榔头队也不是娃的主意。天布说:就为这事?婆说:这可是大事,娃在屋里哭了三天,娃吓得肚子疼哩。天布说:狗尿苔还会吓得肚子疼?!婆说:就是肚子疼,我说枉话,天打雷击哩。天布说:知道知道,你们走吧,我们正开会的。却又说:那布包的啥?婆说:扫了些芦絮。你要了给你留下,我和娃再去扫。天布说:我要那干啥?返身进了屋。面鱼儿就把狗尿苔拉起来,说:你辈分高,天布磨子他们都是狗尿苔这一辈的,有事让狗尿苔来,你跑啥的?婆说:辈分高算啥,我和人不一样么。面鱼儿说:一样的,一样都是人么。婆就拉了狗尿苔出了院门。
  走回到了三岔巷口,那里站了许多人,狗尿苔说:婆,那里有人哩。婆没言语,却恨恨拧了狗尿苔的后背,狗尿苔突然受疼,说:你拧我?婆却说:你跑,你跑。就扬手扇耳光,她原本想耳光扇过去扇不着狗尿苔的,没想狗尿苔并没跑,耳光就扇在狗尿苔的后脑勺上,狗尿苔这回是真疼了,就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哭。婆便高声骂:你狗东西还哭哩,我打死你,你不明白你是伪军官的孙子吗,你给我说,你参加了榔头队还是红大刀,你狗东西是祸水,是瞎瞎膏药,你害人家呀?咹!她气得呼哧呼哧喘,跌坐在地上。站着的人先以为狗尿苔又惹婆生气了,还看着狗尿苔挨了耳光好笑,待到婆骂了~道跌坐在地上,马勺过来说:生下这不成器的货,打他有啥用?婆说:唉,我造了业了,咋遇上这么个孙子,他一会儿是榔头队的,一会儿是红大刀的,啥都参加,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是谁呀?!马勺说:嗨,他不是榔头队的也不是红大刀的。婆说:是吗,那大字报上不是说……马勺就笑了,说:都是拿狗尿苔说事么。婆说:他算个啥,拿他说事?马勺说:不拿他说事,又能拿谁说事?婆说:哦,这我就放心了,是谁拿他说事的,猪屙的狗屙的都是他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