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2/5页)


  八成说:还点老鼠哩,人家把你点了!
  狗尿苔说:谁点我,我日他妈!
  八成说:要日他妈,你上炕去还得搭个小凳子吧?
  狗尿苔提着老鼠走近去,宣传栏上是贴了一张纸,白纸黑字。
  狗尿苔说:上面写的啥?
  八成勉强能读些字,念:声明。我受了狗尿苔的欺,欺什么呢?欺啥和啥唆,不明不白加入了榔头队,现在我要啥暗投明,反啥一击,从今日起退出榔头队加入到红大刀来。牛铃。
  狗尿苔脑子轰地一下,眼前都是火星子,手一松,老鼠掉在地上。老鼠掉在地上没有动,他跺了脚,说:还不跑!老鼠晃了一下头,撒腿就跑。狗尿苔眼睛开始黏糊,对八成说:是牛铃写的?
  八成说:是牛铃写的。狗尿苔说:这不是牛铃写的,牛铃不会写字。八成说:牛铃不会写字,是会写字的代牛铃写的。有没有这事?狗尿苔说:别人人榔头队,牛铃说咱们也人吧,我说你人,我身份不好人不成,他就入了,与我屁事?!狗尿苔上前要撕那纸,八成说:不敢,你要破坏文化大革命呀?你要撕,我走了你撕。
  狗尿苔拧身往回跑,他觉得他从头到脚都起了火,火烧得皮肤通红,那是羞红的,这红立即变黑,黑得成了茄子色。牛铃,啊,牛铃,你要退出榔头队就退出榔头队么,怎么要牵扯我,牵扯我也就牵扯吧,不至于还在大字报指名道姓?!牛铃啊牛铃,我×你妈!巷道里没有人,狗尿苔害怕碰着人,把水桶担回家,一整天再没出门。
  糟糕的是牛铃的声明贴出来后,红大刀队又贴出了三张纸的大字报,对牛铃的弃暗投明反戈一击,表示欢迎,评论红大刀是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参加者百分之八十是贫农和下中农,百分之二十是中农,绝对没有一个五类分子,不像有些组织,借文化大革命机会,纠集一批牛鬼蛇神兴风作浪。大字报并没有公开点名榔头队,却列举了狗尿苔,说狗尿苔是什么人,国民党伪军官的孙子,国民党伪军官在台湾伺机反攻大陆,他竟然也参加了某组织,而且拉拢、欺骗、教唆了牛铃,使牛铃错上贼船,误人歧途。他们想干什么?是配合台湾国民党还是配合苏联修正主义内应外和着颠覆社会主义?!三张纸的大字报一贴出,榔头队第二天就贴出了五张纸的大字报,他们直接点明红大刀,说红大刀策反了牛铃,又以牛铃的事造谣惑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牛铃是什么人,他是个变色龙,而国民党伪军官的孙子,狗尿苔压根儿就不是榔头队的人,他参加的是红大刀。榔头队是响当当硬邦邦的革命造反队,红大刀里有五类分子,想干什么,要浑水摸鱼吗,趁机变天吗,真是狼子野心,是可忍,孰不可忍!可以说,榔头队大字报比红大刀大字报的排比句多,新名词多,读起来慷慨激昂又新鲜好奇,榔头队的人都很得意,而红大刀的天布就抱怨马勺文墨没有水皮深,对着马勺吼道:你讲究是古炉村的老文化人,你就写不过他水皮?!马勺反驳说水皮是中学生,而他是小学毕业生,水皮那些词还都是抄袭了外边的一些传单,但水皮是姓朱的,你们头儿没本领把水皮拉回来,自己养的狗反让狗咬!姓朱的就全骂水皮是叛徒,是汉奸。
  水皮紧张得再也不画毛主席像了,因为在各家门口喷绘毛主席像,有人给他吐唾沫,翻白眼,还放出狗来咬他。凡是出门,就跟在霸槽后面,狐假虎威。更惨的是狗尿苔,两派的大字报上都点了他的名,都在骂他是国民党伪军官的孙子,是阶级敌人,他再也没以前的欢劲了,在自家屋里憋了两天不出门,出了一身的热痱子。婆倒劝他出去玩,他说:我害怕见人,他们都骂我哩。婆说:要出去,只要不打你,骂就让骂吧,你全当听不见。狗尿苔说:有耳朵哩,咋能听不见?婆说:就当是刮风。狗尿苔说:那不是刮风么。婆抱住了狗尿苔眼泪就流下来。狗尿苔看见婆眼泪流下来,他说:婆,我出去玩呀。
  狗尿苔从院门里出去,他摘了一片树叶,揉,揉,揉了两个小球儿,塞在了耳朵里,外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可眼睛总是能看到人的,就盼着巷道里没人。是没人,他走过去。但刚要走出巷口,巷口外的树下站着一簇人在那里争吵,他就又返回来。婆问咋又回来了,狗尿苔说燕子叫他哩。婆知道狗尿苔还是不愿意出去,就说:噢,我也听着是燕子叫你哩,燕子说窝在院门框上风大,要把窝筑到上房门框上。狗尿苔说:就是,筑到上房门框上好。婆孙两个就搭凳子把院门框上的燕子窝取下来,又搭凳子把燕子窝系好在上房门框上。他们做得是那样认真和细致,窝的每一根柴草都没让掉,一疙瘩泥巴也没让掉,系的绳子反反复复拉紧结牢,而燕子就一直站在捶布石上一眼一眼地看,等到窝全部系停当,飞进去,在窝里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