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第6/10页)

白雪洗完了衣服往回走,天上有了三道红云又有了三道黑云,像抹上的油彩,才觉得奇,脚上的高跟鞋竟把一个鞋跟掉了,一时想到棒槌变成了蛇,慌慌地就往家跑。四婶在院子里为那丛牡丹系撑架,夏天智画脸谱画累了,又折腾着换中堂上的对联,换上的是“花为女侍者,书是古先生”,然后沏了茶,在桌前唱。白雪把鱼交给四婶,说了鱼的来历,四婶说:“我能不知道这鱼是从哪儿来的?咱离鱼塘远,离得近了我也会去捡几条哩!”白雪心坦然了许多,说:“我爹也知道?”四婶说:“他说他不吃,嫌有贼腥气。他不吃了好,他就是想吃还不给他吃哩!”婆媳俩笑了笑。白雪又提起竹青给夏天义说的话,四婶却忙喊夏天智。夏天智听见厨房里又说又笑,心里高兴,从堂屋到了院子,美美地放了个响屁。四婶就走出来,拿眼睛瞪他,说:“你……”夏天智说:“我总不能憋死吧!”白雪就在厨房里偷着笑,把鱼一段段切开,又切葱蒜和生姜。四婶说:“二哥告状的事你知道不?”夏天智说:“他告啥了?”四婶说:“他把七里沟换鱼塘的事给告黄了,两委会上有人骂得难听哩!”夏天智噢了一声,脸上的笑僵住。四婶说:“你得空给二哥劝说劝说,咱何必呢,老老的人了,让人骂着。”夏天智说:“他闲着让他害病呀?”两人当下无话。白雪忙在厨房里喊:“娘,娘,咱炖汤的砂锅在哪儿放着?”四婶说:“不说啦!长圆毛的只在地上跑,长扁毛的就能飞,让他信意儿去吧。可他管这样管那样的,儿子儿媳倒管得住谁了?夏家娶了这么多媳妇,我看就白雪好!”夏天智说:“凤凰往梧桐树上落么!”四婶说:“你栽了梧桐树?你画你的马勺去吧!”夏天智说:“就是画了秦腔脸谱,才把个秦腔名角招进屋的。赶明日夏雨的媳妇,不会秦腔的就不要!”门外一声应道:“那我娶一个唱黑头的!”夏雨就进了院。夏雨一身臭汗,一边进屋一边脱衫子,又把吹风扇对着肚子吹。四婶忙把风扇移了个方向,说:“你不要小命啦,热身子敢那样吹!”夏天智立即庄严起来,说:“你看你这样子!”夏雨说:“我干大事哩么!”夏天智说:“你能干了大事?披被子就上天呀?!”白雪舀了半瓢浆水出来,夏雨嗤啦笑了一下,算是打过了招呼,就把浆水咕嘟嘟喝下去。白雪说:“听说你在办酒楼呀?”夏雨说:“办起来了嫂子你常去吃呀!”四婶说:“别听他煽火,猫拉车能把车拉到炕洞去!”夏雨说:“不是吹哩,就咱夏家这些人,我还没服气过谁的,二伯弄了一辈子事,哪一回不是把楼房盖成了鸡窝?君亭哥是能干,我还真瞧不上,他最多是把鸡窝当楼房盖哩,那鸡窝能盖成楼房?我们酒楼是两层,楼顶快封呀,今日拉回来了装饰材料,明日就去订餐具呢。你们只关心我哥成事,从来把我就没在眼里搁么!”白雪笑着说:“我以后得巴结你了,咱家要出个大款呀!”夏天智撇了撇嘴,不屑地到他的卧屋画马勺了。夏雨说:“嫂子,你不巴结我,我还得求你啊!我们开业的时候,你们能不能来演几天大戏,我们可是给发红包的!”白雪说:“要演大戏就难了,你知道不知道,团长又换人了。”四婶说:“中星不是才去吗?”白雪说:“他一去真是烧了几把火,只说剧团要振兴呀,可巡回演出了一圈,县上是奖了我们一面锦旗,却把他调到县委当宣传部长了。他一走,剧团又塌火了,原先合起来的队又分开,而且分成了三摊子,这大戏还怎么个演?”夏雨说:“演不了大戏,就来几个人唱堂会么。上一次剧团来是村上包场,只演一场,我们要演三场,每个演员给三百元……”四婶说:“一个人三百元呀,凭你这大手大脚,那酒楼就是无底洞了!”夏雨说:“能挣就要能花。”四婶说:“还没挣哩拿啥花?”夏雨说:“娘你不懂!”白雪就说:“我给你联系联系。”四婶说:“你不要理他,他哪儿能拿出三百元,把演员请来了,发不出钱,让你夹在中间难做人呀?”白雪还要说什么,突然一阵恶心,捂着嘴跑到厕所去了。

吃饭的时候,四婶在灶口前坐着,看见白雪盛了饭,把醋和辣子往碗里调了很多,然后就端到小房子里去吃,已经好长时间了还不见来盛第二碗。心下犯了疑,就去叫白雪,一推门,白雪在床上趴着,地上唾了一摊唾沫。四婶吓了一跳,说:“你病啦?”白雪说:“没。”四婶说:“我看见你恶心了几次啦,是不是有啦?”白雪赶忙把小房门掩了,悄声说:“嗯。”四婶说:“我的天!”就高声喊:“他爹!他爹!”夏天智过来了问啥事?四婶却又把夏天智推了出去,说:“没事,你出去!”就过来拥住白雪,问反应多时了?白雪说:“快两个月啦。”四婶说:“夏风知道?”白雪说:“没给他说。”四婶说:“给你娘说了?”白雪说:“前日才给我娘说的。”四婶说:“那你咋不给我说?!”白雪说:“我想走的时候再给你说。”四婶说:“你是不让我高兴啊?!”白雪说:“那倒不是,我想……”四婶说:“这么长日子了,你不吭声?你这娃大胆得很!还担水哩,洗衣裳哩,你给我惹烂子呀?!”白雪说:“我就估计你会这样的……我没事。”四婶说:“你给我好好坐着,从今往后,你啥事都不要干,只用嘴。”白雪说:“我当领导呀?”四婶说:“你以为哩!”拿了白雪的碗去厨房盛了饭,又端进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