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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水近来气色很好,身子也一天天胖起来。那天晚上,已经是十二点了,雷大空告诉她:金狗把田有善和田中正参着了,各自受到党纪行政处分了!小水“啊”了一声,就放声大哭。这一哭,使雷大空如坠五里雾中,说:“小水,你哭什么呀?这么大的好事,你应该笑啊!”小水还是哭,还是哭,满公司的人都跑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小水就哭着说:“我这在笑着呀!我这在笑着呀!”雷大空才知道她是高兴得过分了!她详细问了处分的情况,就说:“咱俩到我金狗叔那里去,他知道不知道?”大空说:“他一定先知道!”小水说:“那咱去聚聚!大空,金狗叔行啊,他真起了作用!人都说中国的事难办,你没个后台靠山你别干成事,可金狗叔却干成了!”两人连夜来到记者站,把已经睡下的金狗又叫起来,三人喝酒,她竟喝了四大盅,有生以来的最大量!她说:“金狗叔,你是替福运把冤申了,他在阴间里也会保佑你的。他也算死得值得!”三人就跪下来,叫着福运的名字,将三盅酒洒在地上。

这夜,金狗默默来到贸易公司的门口,小水房子的灯还在亮着。她差不多快要绣好那个有“看山狗”图案的红肚兜了,突然左眼皮嘣儿嘣儿地跳。她揉了揉,再低头绣时,那眼皮跳得更厉害了!就捏了针在那里呆想:右眼跳烦恼,左眼跳客到,这么晚了莫非还有亲人来?她笑了一下,又绣起肚兜,但心里老是慌慌的。就开窗让风进来,让月光也进来,清静清静她的那颗心了。一开窗,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她立即就叫了:“金狗叔?!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金狗脸刷地红了,他庆幸月光下看不清的,想走掉,已来不及了,就说:“我……才路过这里。小水你还没睡吗?”小水喜欢地说:“金狗叔,快进来坐一会儿吧!我说左眼皮一劲儿跳的……”金狗走了进去,小水便把茶沏好了,问到哪儿采访去,怎么回来这么晚,吃过晚饭了吗?金狗胡支应着,小水就说:“来了正好,我还说明日一早去你那里,问你捎不捎东西的,我回一趟仙游川去!”金狗说:“要回去,想伯伯了吗?”小水说:“也有这层意思,天气慢慢转凉了,我给伯伯做了一身夹衣,要给他老人家送去。再是长时间没有回去,田有善和田中正受了处分后,我还没有去福运坟上给他说一声的。更重要的还是公司的事哩,大空前几天到荆紫关去了,他是通过州城一个公司联系到山西一宗生意,采购了十多吨松树种子。今日来了电报,让我到两岔镇找蔡大安,请河运队把松树种子运到白石寨,然后山西来车拉运。”金狗笑着说:“小水能搞了外交了!敢去和田中正、蔡大安他们打交道?!”小水说:“我怕啥?你都敢把他们参得受处分,我现在还害怕见他们吗?我小水不怕了!我是以公司名义和他们谈生意的,我刚巴硬正的!”金狗说:“行,小水真的变了!”小水说:“再说,福运这一死,我再软软弱弱的,那还有我这寡妇活的路吗?”说到这里,小水见金狗低了头,神色黯然下去,就又故意笑了一下,说:“那你给家里捎什么吗?你老不回去,上次我到两岔镇,见到你爹,他老人家一说起就埋怨你把他忘了!”金狗说:“我不愿意回去,人上了年纪,说话啰嗦。”小水就正色说道:“金狗叔,我知道你爹的心思,他总操心你的婚事!我也说一句你别上怪的话,你的事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呢?我知道在这事上你伤了心,可也不能老这样下去,要是找上一个合适的,或许会忘掉过去一切哩。”金狗没有言语,灯光下看着小水,小水也正凝眸看他。后来小水就低了头,去给他倒水,身子扭动着,显得那么臃肿,笨拙,他突然又想起了福运,脑袋就沉沉地垂下了。

小水将水倒了端来,两个人又相对而坐,没有言辞,电灯明晃晃地照着。

好久的沉默,金狗终于苦笑了笑,说:“小水,你在这儿还好吧?”小水说:“还好。”金狗说:“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干什么重活,有什么要办的事,你来给我说是了。”小水直愣愣看着金狗,看着看着,眼泪就一颗两颗无声地流下来。

小水去了仙游川,和蔡大安谈妥了河运松树种子的事宜后,就在家住了几日。韩文举穿上了夹衣夹裤,小水又替伯伯缝做了棉衣。往年这时,小水是坐在炕上做棉衣,先给伯伯,后给福运,再是替大空缝制,如今伯伯的棉衣做好,却就没有事了,她不免想到那个又丑又憨又令人疼怜的福运,他永远也穿不上她缝制的棉衣了!小水从柜子里翻出去年冬天福运的旧棉衣,抱着就哭,哭过了就去商店买了一刀麻纸,为福运叠做了一套纸衣,塞上棉花,拿着去往山顶的坟头,一边说着田有善、田中正处分的事,一边点火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