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袖(第4/7页)

邓小平在毛泽东之后,凭借其个人的威望倡导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可是这位老人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思考:发展以后出现的问题,比不发展还要多。

也许正是中国发展以后出现了太多的社会问题,毛泽东在逝世以后才会不断「复活」。不久前中国的网络上曾经出现过一个规模不大的民意测试「假如毛泽东在今日醒来」。百分之八十五的人认为将是一件好事,百分之十的人认为将是一件坏事,认为对世界和中国不会再有影响的人只有百分之五。

我无法知道参与这个网络民意测试的人群组合,如果根据中国网民的人群结构,我想可能是年轻人居多。今天中国年轻的一代对毛泽东所知甚少,他们也纷纷加入到让「毛泽东复活」的行列之中,是否暗示了这样的事实:「毛泽东复活」已经成为了广泛意义上的社会心态的表达。这样的社会心态错综复杂,不同阶层、不同地位、不同观念和不同遭遇的人,在这里聚集了相同的不满,既认真又搞笑地举行了借尸还魂的仪式。

「假如毛泽东在今日醒来」的网络话题讨论中,有人诙谐地写道:毛泽东爬出水晶棺材,在太阳初升之时,走出毛主席纪念堂的大门,站在台阶上看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天安门广场。这时候一些游客发现了他,立刻奔跑过来,对着毛泽东喊叫:「古月,请给我们签个名。」

古月是一位经常在电影里扮演毛泽东而在中国出名的演员。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自豪地认为中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我的论据有两点:一是我们中国有伟大领袖毛主席,外国的四位领袖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都逝世了,外国已经没有伟大领袖了;二是我们中国的人口最多,毛主席说人多力量大。

可是当毛主席三个世界的理论在报纸上和广播里天天出现后,我暗暗伤心了,没想到美帝和苏修是第一世界,日本和欧洲国家是第二世界,而我们伟大的中国竟然和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小国家一起挤到第三世界去了。

年幼无知的我如何能够理解毛泽东的胸怀?在中国革命胜利之后,毛泽东没有因此故步自封,他不满足于只做中国人民的领袖,他想成为世界上所有被剥削被压迫者的领袖,他豪情满怀地说:「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矛盾;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开始思考世界革命,他要解放全世界的无产者,并且付诸行动,开始输出革命。很多年过去了,毛泽东对于中国的功过是非暂且不论,有一个事实却是愈来愈鲜明,就是毛泽东思想没有因为他生命的结束而消失,对于世界的影响反而与日俱增。我发现,对于世界上很多地方的很多人,毛泽东在中国做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思想历久弥新,而且像种子一样在世界各地「生根开花结果」。

二00九年五月一日,奥地利的人民在维也纳举行了盛大的游行,他们高举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的巨幅肖像。类似的情景也在欧洲的其他城市不断出现,这是否暗示了这样一个现实:「毛泽东复活」既是中国本土化的社会心态,也是全球化的社会心态。如果是,那么意味着什么?我想最简单的答案就是:世界病了需要革命,就像人体病了需要炎症一样。

二00八年十一月,我们一行人组成民间知识分子代表团,访问尼泊尔。那时候尼泊尔共产党(毛泽东主义)已经获得议会选举的胜利,尼共(毛)的领导人普拉昌达成为了新一届政府的总理。可是就在我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普拉昌达已经辞去了尼泊尔总理的职务。我的眼前重现了普拉昌达坐在总理府会客室的情景。他侧着身体,用坚定的语气告诉我们:一万九千名尼泊尔解放军官兵今后的生活和工作,必须得到公正的解决。

也许正是尼泊尔解放军和政府军是否应该合并的难题,让这位倔强的领导人离开了总理的宝座。

在尼泊尔期间,我们访问了尼共(毛)解放军的营地。我们是经过了联合国维和部队的营地后,来到了解放军的营地。尼共(毛)解放军的营地虽然设施简陋,而且没有枪枝弹药,可是这支正在等待前途的没有武器的军队仍然纪律严明。我们一进军营,生机勃勃的景象立刻扑面而来。

当我们进入营房时,我童年小学教室的情景重现了。墙上挂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的肖像,当然还有普拉昌达的肖像。就像文革时马恩列斯的肖像在中国入乡随俗,和毛泽东的肖像同居一室那样;马恩列斯毛的肖像也在尼共(毛)的营地入乡随俗,与普拉昌达的肖像一起微笑。当五个肖像变成六个时,似乎告诉了我们:革命为什么会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