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第3/4页)

有个护士探头进来。

“喔,你在这里啊。”她对我说,“来拜访诺丽丝小姐呀,很好。”说完人就消失了。

我就这么瞅着穿紫衣的女人直瞧,不晓得自己坐了多久。我纳闷,她那双噘起的粉唇到底会不会张开,如果张开了,会说些什么?

终于,诺丽丝小姐有了反应。她仍没说话,也没看我,但把一双穿着黑色高筒扣靴的脚甩到床的另一边,下床走出房间。我想,她可能想不着痕迹地摆脱我吧。我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尾随她,往走廊另一端走去。

一路上,她步伐精准地走在地毯的蔷薇图案的正中央,不偏不倚。到了餐厅门口时,她停步,站了一会儿后,高高地举起一脚,然后另一脚,跨过门槛,进入餐厅,仿佛要越过的是一道高及小腿的隐形梯阶。

她在铺了亚麻桌巾的圆桌旁坐了下来,打开餐巾,摊在腿上。

“一小时后才吃晚餐。”厨子在厨房里喊道。

但诺丽丝小姐没搭腔,只是凝视着前方,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我拉出她对面的椅子,跟着就座,并摊开餐巾。我们就这么对坐着,没交谈,沉浸在宛如亲姐妹的沉默氛围中,直到走廊响起晚餐的锣声。

 

“躺下来。”护士说,“还有一针要打。”

我翻身趴着,撩起裙子,接着拉下丝质睡裤。

“天哪,你的裙子里还穿了什么呀?”

“睡裤啊,这样就不用穿穿脱脱。”

护士轻轻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说:“要打哪一边?”这种问法是陈年笑话。

我抬起头,回望自己的光屁股。两边都因打针而淤青,蓝紫绿交错杂陈,不过左边的颜色看起来比右边深一些。

“打右边。”

“就听你的。”护士把针戳进去,我缩了一下,感受那微微的刺痛。一天打三次,每次打完一小时后就有一杯甜甜的果汁。护士通常会站在一旁,看着我喝完。

“你运气很好。”费乐莉跟我这么说过,“他们给你打胰岛素。”

“可是打了也没感觉啊。”

“会有感觉的,我就打过。有反应时跟我说一声。”

可是我一直都没感觉,只是愈来愈胖。我妈买给我的新大衣原本过大,现在却能整个塞满。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凸腹肥臀,心想,还好没给吉尼亚夫人看见我这模样,根本就是胖孕妇。

 

“你看过我的疤吗?”

费乐莉拨开她的黑色刘海,指着前额左右各一处的浅色疤痕。看起来像之前长过角,后来被锯掉。

我们两个和运动治疗师在疗养院的庭院里散步。最近我愈来愈常获准到户外散步,但诺丽丝小姐不曾出来过。

费乐莉说,诺丽丝小姐不该待在卡普兰楼,应该住到病况较差的人该住的威玛克楼。

“你知道这疤怎么来的吗?”费乐莉坚持聊她的疤。

“不知道,怎么来的?”

“我动过脑额叶切除术。”

我又敬又畏地看着费乐莉,终于了解为什么她永远都能那么冷静。“感觉如何?”

“很好。现在不会生气了。以前我老是动怒,所以要住在威玛克楼,现在能住到卡普兰楼,而且可以由护士陪同,进城逛街或看电影。”

“那,你离开这里后要做什么?”

“喔,我不会离开,”费乐莉笑道,“我喜欢待在这里。”

 

“要搬家喽!”

“为什么要搬?”

护士开心地把我的抽屉逐一打开又关上,清空衣橱,将我的东西都放入黑色的轻便行李箱中。

我想,他们肯定要把我移到威玛克楼。

“喔,还是在这栋楼啦,只是前面一点的房间。”护士兴高采烈地说,“你一定会喜欢新房间,那里阳光更充足。”

我们在走廊时,我看见诺丽丝小姐也要搬出去。她的房门口站了个年轻护士,看起来跟我的护士一样心情很好。这护士正在帮诺丽丝小姐穿上一件用瘦巴巴的松鼠皮毛做成衣领的紫色大衣。

我曾时时刻刻在诺丽丝小姐的床边守候,甘愿放弃职能治疗、散步、羽毛球赛,甚至每周一次的电影放映──这是我的最爱,但诺丽丝小姐从来不去──只因为她那两瓣苍白无语的双唇让我放不下心。

我曾幻想,如果她开口说话,我一定欣喜若狂,冲进走廊,跟护士宣布这大好消息。护士们会称赞我成功鼓舞了诺丽丝小姐,于是准许我进城逛街看电影,这样一来就有机会逃跑。

可是我守候了那么久,诺丽丝小姐就是没开口说半个字。

“你要搬去哪里?”我问她。

护士碰碰诺丽丝小姐的手肘,她猛然动了一下。真像个在婴儿车上的洋娃娃,推一下才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