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传统习俗 三、听房(第2/3页)

这个从肩头走下来,换着那个站到肩头上,仍然是除却听到、看到床上彤红的鼓囊和满屋子的安静外,其余一点声息也没有。这当儿,那新婚的床下有着响动了。藏在床下闹房、听房的,在那床下睡了一觉后,慢慢从床下爬出来,失望地看看宽大的婚床上,除了熟睡的新郎和新娘,其余一片宁静着。他从那洞房轻脚绝音地走出来,到院里看看闹房、听房的同伙们,被大家围在正中间,连连问着怎么样?听到新郎、新娘说了啥儿悄悄话?那从床下出来的,啥儿也不说,挣出人群,打开孔家的大门,到门外才对跟来的同伙说了一句话:

“闹腾一天,新郎新娘倒在床上没脱衣服就睡了。”

第二夜,依然如此。

第三夜,当所有听房的孩娃、小伙都深感绝望,对婚房偷窥的渴念,被疲累和无趣挤走后,他们不知道那洞房里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火烧火燎的事。

爱情像天崩地裂一样炸着到来了。

从房倒屋塌后的昏睡中醒过来的孔明亮事后拥着他的妻子朱颖说:

“天呀,天呀,我遇到妖精了!”

朱颖就笑道:“以后你要听这妖精的。”

然后他们又经过了一次余炸之荡动,明亮从床上揉着惺忪的睡眼下了床,知道他腿上的筋腱被女人抽走了,不扶着墙几乎不能从屋里走出来。天是阴霾天,阳光霜在云霾间。打开洞房的屋门时,孔明亮朝天空瞟了一眼睛,却看见他家院子里,几乎站满了和他在铁路上一块卸货的小伙们。他们个个脸上神秘,满是惊羡惊艳的光,眼睛中却又充满着疑问和困惑,而且还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直到明亮走出来,都还把耳朵贴在洞房的窗下墙上听。

孔明亮朝那两个小伙的屁股上各个踹一脚。

那两个小伙弹簧一样跳起来,很委屈地说:“村长,昨儿夜你和嫂子在洞房,连我们家的床都跟着摇晃了。”

人就都围着村长问,到底和朱颖结婚有哪好?有啥儿不一样?村长就原地打着转,把双手搁在胸前对搓着,脸上放着耀眼的光,一连说了三句“了不得!了不得!了不得!”

人就都跟着他原地打转儿,连连不舍地追着问:

“啥儿了不得?”

“和火山爆发样。”

“人会烧死吗?”

“体弱的会被她们活烧死。”

炸裂人就决计要和村长样,要与那些在外风流打拼的姑娘们订婚、结婚了。不计前嫌和老一辈人嗤之以鼻的笑,只要能把外面世界的钱都挣回来。只要她心里是有钱有家的,过去的事就权当没有生发过。就都围着孔明亮,问说以后咋样呢?总不能每天每年都花人家挣的钱。孔明亮就对他的那些同伙兄弟大声说,炸裂村要想真的富起来,要想变成镇子变成城,就不光要靠姑娘们在外面打工挣那风流辛苦钱,还要人人办工厂,家家办工厂,让工厂企业旺得如姑娘们在洞房的疯癫样。

“我历经磨难看透了,”明亮唤着说,“他妈的——这年月,啥儿钱你都可以挣。有钱你就是老爷姑奶奶,没钱你才是孙子和老鼠。有钱镇长、县长都听你的话;没钱镇长、县长就当我们是孙子、重孙子。”他说着和唤着,看村人越来越多了,把他家院落挤满后,就站到一张新婚椅子上,声音更加大起来:“你们都选我当了村长了,让我得了八百二十票,让朱颖只有四百一十票。这票数,刚好比她多一倍——因为这票数,让她想当村长的梦和雨泡一样砰的一下就破了。她甘拜下风了。想嫁给我还到村委会里朝我跪下来,哭得和孩娃一模样。她哭成那样儿——泪人样——我就答应和她订婚结婚了。她就答应一结婚,把外面她的生意全都撤回来。把那些生意全都安营扎寨在咱们炸裂村街上。洗脚屋、理发店、娱乐城,她要在耙耧建成娱乐一条街。让那些有钱人都拥到炸裂来花钱。让他们口袋里装满真金白银来,空空荡荡装一口袋空气回家去。让我们炸裂今年是耙耧山脉的一个村,三年二年就是一个镇,再过几年就是一个城——连女人、姑娘都这样爱着炸裂了,为炸裂的富裕豪华不惜身子、名誉、死活了,那我们男人们咋样呢?”唤着和问着,看院里人多得挤不下,不只年轻力壮的小伙都从村里堆过来,老人、孩子、媳妇和女儿们,也都开会一样拥进他家里,屋门前、大门口,全都挤满了炸裂人。孔明亮就索性让人把家里的一张新婚桌子从屋里抬到大门外,完全如在村街开宣誓大会样。他站在红喜桌子上,望着黑压压的村人们,还让那些家里没来人开会的,派人把他们从家里全都叫出来。太阳从云的背面钻出后,村街上明亮而热暖,站着坐着的村人们,全都是一身的骚动和汗粒。他们望着立在红色桌上的新郎倌,像看着一个发光的年轻神佛舞蹈在半空里,听着他嘶哑激越的唤,如雷如鼓响在他们的血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