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传统习俗 三、听房

孔家很快就把院里的草房翻盖成了大瓦房。

结婚那一天,炸裂疯狂了。

村长和炸裂最旺钱的朱颖要成亲,明明选村长时还是仇家的,可不久他们成了一家人。有人说,县长是媒人。有人说,镇长是媒人。总之着,这婚姻是炸裂盘古开天之大事。县长和镇长都到了婚礼上,都送了惊人大婚礼。整个炸裂的人,包括那些刘家沟和张家岭的人,没有不送厚礼的。在村头摆了两张收礼桌,就在朱颖那块巨壁石碑下,两个会计为登记各户送礼人的姓名、礼名和钱数,写字累得手腕都肿了。送来的被子、毛毯在孔家两间库房都堆不下。和朱颖在外面做风流打拼的,每个姑娘都从外地赶回来,送的戒指和项链,得用几个竹篮柳筐才能装起来。一整天,炸裂的街巷和胡同里,都来往走动着这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她们身上荡的香味儿,让所有炸裂的男人都痴迷和癫狂,让整个世界的鸟雀猫狗都飞在她们头顶跟在身后边。为了宴请送礼的人——和他们的家人们,孔家在村街上能立灶起火的空地方,全都垒了炒菜煮饭的灶。能摆桌子宴宾的,全都摆了耙耧的八仙桌子和从几十里外的镇上饭店借来的圆桌子。婚宴从初六早上日出始,三日不散,单炒菜师傅用掉的味精都有两大桶。酒和烟是从县城用卡车拉回的。那些被买空了烟酒的商店里,店主跺着脚,后悔自家没有多备些烟和酒。直到三天后,黄昏到来时,来的人们都陆续醉着散去后,炸裂的村街上,才渐渐静安下来了,有了往日宁寂的样。

整三日,被热闹吓到村外的牛马,慢慢从村外回来了。

惊恐的鸡鸭鹅,不知从哪又出来回家了,到街上走着走着间,鸡就生了鹅的蛋,鹅就生了鸭的蛋。

黄昏小心翼翼地来到村落里,把往日的平静还给炸裂村,那些准备听房的男孩子,早早已潜在了孔家的院子里,或者早已经把翻墙的梯子靠在了孔家后墙上。在耙耧,谁家的喜日结婚里,没有人去闹房和听房,那是天灾落寞的,说明着这户人家的孤群和索居。听房的如果可以从黄昏听到天大亮,那才是喜庆和热闹。人就早早做好这些准备了,有人藏在孔家厨房的案板下,有人藏在墙角里,有人索性爬在树上躲在一团树叶中。就看见那些和村长当年卸火车的小伙男人们,那些和朱颖在南方和省会风流的女子们,都在洞房进进出出,说说笑笑,不断把村长推到朱颖的身子上,又把朱颖推到村长的怀里去,随之炸开来的笑,暴雨样淋淋打打,把孔家偌大的院落闹翻了。

孔东德自被明亮和朱颖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后,就再也没在人群出现过。

大哥大嫂是为二弟的婚礼忙了一天的,到他们在夜里进了自家的房间后,那些听房的人,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吵闹声,还听见谁打谁的一记耳光声。之后那屋里就寂静如死,和坟墓一样了。

四弟明辉是从城里学校请假回来的。他要作为去迎接嫂子的童男把朱颖从朱家接到孔家里。本就一个村,多也不过半里路,可浩荡的车队却从朱家出发,绕到村外、绕到镇上,锣鼓开道,鞭炮齐鸣,从早上九点出发到十一点,车队才从村外慢慢开回来。在朱颖坐的豪华轿车里,左边是纯童男孔明辉,右边是只有十二岁的纯童女,她被打扮成一个洋娃娃,一路上嘴里都笑着含着糖,一路上都把头靠在朱颖的肩膀上,唯一对朱颖说的话,是我长大也要和你一样到外面世界里,也要和你一样回来嫁个村长和镇长。明辉和朱颖说了很多话。她问了他城里的学习和生活,问他考大学准备考什么学校,还问他:

——“大学毕业还准备回到炸裂吗?”

——“打算找一个啥儿样的工作和对象?”

最后她很郑重地对这个四弟说:“我是你亲嫂,你听我一句话,上了大学就再也别回炸裂来,只要我和你二哥一结婚,炸裂早晚都得毁在你哥和我的手里边。”他不懂嫂的话,扭头看她时,却看见她眼角挂的泪和她手上戴的钻戒一模样,可嘴角上那麻花扭曲的笑,却又让他人心里不寒而栗着。他就那么在婚车上不解地盯着嫂子看,直到嫂子笑着擦了泪,又如姐样在他脸上摸了摸。

这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没有人看到黄昏之后,最该去闹房、听房的弟弟明辉在哪儿。和大哥明光的住屋相对的孔家厢房被翻整一新后,就成了明亮、朱颖的洞房了。满屋满院的红“囍”字,满院满街的红对联,满街满村的大红鞭炮纸,和满村一世界的炮纸火硝味,在月光和夜潮中去了浮闹,变得湿润和静谧。洞房里一点声息都没有。有人把耳朵贴在孔家洞房的后墙上,有人大胆地从树上爬下来,蹑脚走到洞房下,把耳朵贴在窗棂上,当啥儿声息也没听到时,他们惊愕地望着熄灯后的窗,用舌头把窗纸舔出一个手指洞,一个人蹲下来,另外一个踩到那人肩头上,闭左眼,把右眼对准那个手指小洞儿,除却看见一片红色的家具和桌角上将要燃尽的蜡烛外,再就是床上盖着被子睡去的鼓囊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