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温暖的逃亡(第2/6页)

小齐说:“后来,那个大学生就跟我分手了。”

我说:“你统共也没认识他几天,分了就分了吧。”

小齐白了我一眼说:“你这么安慰我,我可不乐意。”

我说:“你爸爸一直以为你会跟我谈恋爱,后来听说你谈了个大学生,还特别惊喜。”

于小齐说:“我爸就是这样,知识分子,很虚荣。”

我说:“还好,你爸爸活着的时候也没歧视我。”

说起老丁我们又很伤感。吃完了羊肉,小齐说:“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下个礼拜补考结束我就走。”

“去吴县?”

“不,我先去莫镇过春节,然后去吴县。你跟我一起去莫镇吧?”

“到时候再说,我可能要在家照顾我妈,我妈身体不好。”

“那你早点给我个回音,我好准备一下。”

一九九一年的冬天,我记得非常清楚,气温在零下七度。这在北方的城市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对戴城而言就超出了极限,这地方没暖气,冬天阴冷无比,在屋子里呆着,那种滋味和室外差不多。很多北方人都受不了南方的冬天。

元旦之后的几天,我经常开着摩托车去马台镇找小齐,厂里找不到我,非常生气,后来车间主任刘福搞来一把大锁,把我的摩托车锁了起来,并且规定,每天下班以后到他那里去拿钥匙。我气坏了,在厂里撬了一辆自行车,我照样去马台镇。有一天保卫科长和劳资科长李霞把我叫去,说:“路小路,你这样可不行,偷车太恶劣了。”我说,想让我改邪归正也可以,先他妈的把我的摩托车还给我。保卫科长吓唬我,说:“再这样,送你到联防队去!”我看着他,根本无所谓。这位保卫科长是个毁了容的人,他以前在硫酸厂上班,不小心被硫酸喷到了脸上,整个成了《夜半歌声》里的宋丹萍,他的脑袋就像个地球仪,海洋部分是好的地方,陆地部分就是被硫酸洗礼过的。就这个样子,不用把我送联防队,也足够吓唬我了。

我说:“我只是借车,根本不是偷。”保卫科长说:“狡辩,狡辩。”

李霞说:“路小路,我一开始还对你抱很大期望,现在看来,你有点散漫。”我说:“李科长,不是我散漫,压根就没人教我技术,每天就是让我去锅炉房打水,一个车间的人喝水都是我去弄,他们就用这水洗饭盆,冲热水袋,还洗衣服。我他妈的都成了热水供应系统了。”

李霞和保卫科长面面相觑,后来他们商量了一下,李霞说:“要是这样,我们安排一下,你先借调到保卫科来吧。最近厂里安全方面缺人手,你管夜班,白天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是晚上八点钟一定要回来上岗。可以吗?”我立刻笑了,太好了。

不过厂警并不好当。每天夜里顶着寒风去巡逻,这也算了,关键是我们厂正在打地基造新厂房,冬天太冷,土都冻住了,暂时处于停工状态,那些钢材、电缆都堆在工地上。固然有一个建筑工人负责看管,但那家伙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而且是个哑巴,强盗来了都不用捂他的嘴。他住在一个工棚里,晚上听见动静,就往棉被里钻钻,反正他也喊不出个屁来。工地经常被偷,我对保卫科长说:“这也太离谱了,怎么让哑巴管工地?”保卫科长说:“要不你去睡工棚?”我摇摇头,合理化建议,最后就是这种下场。

春节之前,马台镇的水泥厂继续拖欠工资,那厂里都是外来工,要回家过年,连他妈盘缠都没有,当然要造反。他们四处盗窃,什么都偷,后来发现我们厂的工地是一个巨大的财富源,男男女女来了百十号人,嘿呦嘿呦地喊着号子从工地上搬钢材,廉价卖给废品收购站。起初警察还来管管,后来警察也管不过来了,因为这伙人还嘿呦嘿呦地从民宅里搬东西。马台镇就那么几个警察,相比之下,当然是民宅的安全比较重要。厂里只好自己组织保安队,把工人都叫上,连生产第一线的都抽调过来,每天晚上守在那地方。就这样,还是守不住,对方人太多,女人挺着胸脯朝我们扑过来,我们立刻软了,齐刷刷向后退去。后面男人就跟上来抢钢材,等到我们报警,那伙人就一哄而散,影子都没了。这么连续几天下来,我们都累坏了,很多人冻得感冒,连班都不能上,损失非常惨重。

厂里就此事召开研究会,商量对策。我们都说,照这样下去,没有对策。厂长说,死也要有对策,不然厂里就要破产了。后来,车间主任刘福说:“你们这群傻逼,笨得要死。抓他们一个过来,好好修理一顿,他们就不敢来了。这群乡逼就欠修理!”他说这个话时,右掌狠狠地往下一切,仿佛要把自己的鸡巴切下来的样子,其实是表示斩钉截铁的意思。保卫科长说,这样恐怕不太好,违法。刘福说:“你这个孬种,白做保卫科长了。”这时厂长就说:“刘福的主意虽然有点冒险,但可以尝试一下。这样吧,刘福,今天晚上你带队,就按你说的来。”刘福一龇牙,说:“厂长,我没说我要带队啊……”厂长说:“就这样吧,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