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第2/8页)

我摇头说:“不可爱,全是悍妇。”

老丁说:“那你的逻辑就出问题了,你到底喜欢三十八岁已婚的还是未婚的呢?”

我说:“我全都不喜欢!”

老丁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娶个十八岁的?”

我一下子绕不过来,只好抓自己的头皮。老丁就说我根本不了解女人,也不明白何谓可爱。后来他拿了一个木制的像框给我看,里面嵌着地质学家的照片,在一片苍茫的戈壁上,站着一个黑头黑脑的女人,脚边放着一个大背囊,他的长发被想象中的热风吹得四散飘逸。我心想,这么难看的女人,有何可爱可言。

跟他混熟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喊他的绰号了,他在学校里的绰号叫“怪丁”,又叫“阿根”。我给他面子,在公共场合喊他丁老师,私下里就喊老丁,比较亲热。老头自从和我建交之后,就变得没大没小的,经常教育我,说我傻,说我没教养。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太古怪了。起初,我是一个嚣张的学生,他是一个奴颜婢膝的老师,后来混熟之后,我经常向他表示出尊敬的意思,他居然变得很嚣张,动不动就嘲笑我,还他妈的让我多看书。我问他,什么样的书比较适合技校生。他就从家里那个散发着霉味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书,对我说:“这是一套《约翰·克里斯朵夫》,傅雷先生翻译的,比较适合你。”我看到这套书,后脑勺立刻像挨了巴掌一样疼,忙不迭地落荒而逃。

我骑上那辆新偷来的自行车去白凤新村。就是那天,我遇到了于小齐。他是我在欧阳慧之后于到的又一个女孩儿,两次恋爱之间相隔将近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里我的变化非常大,从我纵身跳下重点中学的围墙开始,我在空气中滑翔,快乐地向下坠落,在即将脑壳着地的时候遇到了她。

那天她在白凤新村六楼的一套两居室里,一边吃雪糕,一边翻弄老丁的破书。后来她听见有人用脚在踢门,以为是抄水表的,她拉开门看见一个头发蓬乱,满脸是汗的人站在眼前,此人穿着戴城农药厂的夏季工作服,一种纺绸的深蓝色衬衫,下面穿着一条西装短裤,再下面是一双塑料拖鞋。他叼着半截弯弯曲曲的香烟,神色慌张,目光游移,一条左腿按照迪斯科的节奏抖动着,和街上的小混混完全一样。于小齐心想,这准不是个好人,大概是个打劫的,她试图把门关上,可是这人力气比她大,从门缝里挤进半个身子,还问她:“丁培根呢?”

这个人就是我。

我没料到老丁家会有一个女孩,瘦瘦长长的,齐肩的头发,长得很美。起初我以为是老丁的新娘子,后来想想不对,那黑脸娘们不可能这么年轻美貌。她和欧阳慧属于同一种类型,细长的眼睛,形状很好看的嘴巴,连发型都是一样的,更巧合的是:她也是平胸。我一下子就被她迷住了,见她要关门,努力挤进去半个身子。她慌了,用力推上门,把我压住。我像一只被拖鞋拍得半死的蟑螂,大半个身体在外面,一个脑袋和一条右臂在她眼前徒劳地挣扎着。

我说:“胳膊脱臼啦!”

她稍微松了点力气,看我又要往里钻,赶紧又把我夹在门缝里。她说:“丁培根出去了。”

“广播里说了,经常有你这种冒充煤气公司的人,到别人家来抢劫。”

“他家里用的是煤气罐,每个月到化工局去换钢瓶的,哪来什么煤气公司的人?”我说:“我是丁培根的学生,我来帮他换煤气罐的。”

他将信将疑地问:“那你说说,丁培根是哪个学校的?”

我叹了口气:“当然是化工技校啦。他是语文老师,有心脏病,离过婚,今年又结婚了,他现在的老婆是个地质学家,勘探石油的。够清楚了吧?”

她松手让我进屋,屋里很热,六楼到了夏天就像个大蒸笼,好在老丁本人畏冷,三十八度的天气照样穿长袖衬衫,而且不开电风扇。这种生活对他本人而言很合适,但旁人就受不了了,首先是房间里的馊味,其次是脏乱不堪。我一进屋就开窗,去去馊味。

我问那女孩:“你是谁啊?你在老丁家做什么?”她说:“我是他女儿。”我吓了一跳,瞪着她,腿也忘记抖了。她说:“你好,我叫于小齐。”

“我叫路路路路小路。”

老丁从来没说起他有女儿,看来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深。这老头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其实很狡猾,口风非常紧。有时,出于好奇,我会问关于他前妻的事情,为什么结婚离婚,他总是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我很不满意他这种态度,对他说:“这些事情都陈谷子烂芝麻了,有什么不好说的?”老丁就微笑着说:“人要像守财奴一样守住自己的往事。”我嘲笑他,分文不值的往事,有什么可守的。直到于小齐出现,我才发现这老头暗地里藏着一手,早知道他有这么好看的女儿,我应该对他更巴结一些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