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野花(第4/8页)

  过了很长日子之后,她说起那天的事。她说自己有点被打动,因为我把她和我妈妈相提并论。她说我很会甜言蜜语,而且这种swee工与别人不一样,为此应该亲我一下。她又说起那次救德卵,我赤着上身在面包车上睡觉,我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喊了她一声妈,当时她就很冲动地想亲我一下,因为有干部在前面坐着,她就忍住了。

  那时候我对她说,你又说鄙视我,又要亲我,假如我是个知识分子,大概会很恼火,把你当成是个医务室的卡门。但是你看,我一个拧灯泡拧螺丝的,就不会有这么多杂念,这多好。我只会按照那种使我成为亡命之徒的方式往前走。我被这个世界鄙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把我当成一个shi工,但这些鄙视绝不会来自于你白蓝。我又不是傻子,鄙视和喜欢会分不清吗?要是分不清这个,那就被汽车撞死算了。

  她吻了我。她后来说,她以为我会说爱她,但我没说,而且跑掉了。我说,我已经说过爱你了,在牛扒城里,在医务室里,在三轮车上,甚至是在猪尾巴巷我们初次认识的时候。她说那些都不算,她要我说爱她。我就说:“白蓝,我爱你。”

  那天她亲我,她的手捧着我的脸,我觉得自己像个被夹子夹住的老鼠,嘴巴被挤成一朵喇叭花,舌头伸不出来。她也不管我死活,亲完之后,她说:好了,回去吧,路上当心点。我不太甘心,就捧着她的脸也这么亲了一通,让她尝尝被夹住的滋味。然后我松开她,抚了抚她的头发,就走了。我下楼时候速度飞快,她怕我摔死在漆黑的楼梯上,其实我跑惯了这种楼梯,我知道所有公房的楼梯都是十七个台阶,绝不会踩空一脚。她想叫住我,但我走得太快,而且在楼下嗷地喊了一嗓子,新知新村的人都从窗口探出头来看我。她叹了口气,关上门,任由我跑掉了。

  我想起她的床。那是一张单人床,很干净,很简单的被褥,有一个蓝色的枕头。看到她的床会联想到她睡觉时的样子,周末早晨的阳光是不是会照到床上,做梦的时候会不会从床上掉下来。我甚至看到,枕头上曲折地卧着几根头发。每当我想起这些,心里就很悲伤。这张床太小,如此单薄仿佛她和我一起经历过的几桩破事。这是为睡眠而准备的床,仅仅为睡眠而准备。假如我们之间再发生一些别的,或许这张床会给我留下更好的印象。

  直到我自己想睡去,在无人的地方闭上眼睛,永无梦境地长眠。仅仅是睡眠的床也可以代表着一种幸福,我后来才知道。

  九三年长脚考取了夜大,是戴城大学办的,机电专业。他高兴死了,请结拜兄弟吃饭。化工厂附近根本没什么吃的,一个是面馆,飞着几百个苍蝇,还有老鼠与人共餐,服务员是个酷爱翻白眼的中年婆娘;另一个是茶馆,只有水,没有固体食物。这两个地方都不适合开庆功Par工y。长脚把我们带到公路边上一个停车吃饭的地方,那地方不错,几个头发枯黄的小丫头站在路边,对着来来往往的汽车招手,她们是这里的服务员。长脚点了小半桌菜,大多是素菜,荤菜只有炒螺蛳和炒鸡蛋。他又拎了几瓶啤酒,我们三个开始喝着,喝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一阵自行车铃声,小噘嘴跑了进来。

  小噘嘴终于把那腊肠一样的辫子剪掉了,这还得归功于我,我在小李面前说了好几次,你老婆把腊肠挂脑袋后面。他起初是不敢对她说的,后来时间长了,被我灌输得有点痴呆,一不小心说了出来。小噘嘴听了,二话没说,跑到美发厅去剪了个齐耳的短发。从这一点上说,小噘嘴确实和小李是青梅竹马,感情不一样。假如是由我来说出腊肠这一节,准保被她臭骂一顿。她骂我和长脚都已经习惯了。

  见到小噘嘴来,长脚又点了个肉末粉丝煲。我们照例是举杯庆祝,酒过三巡,小噘嘴对长脚说:“长脚,你这回惨啦。”

  长脚脸色顿时耷拉下来。小噘嘴带来的消息,都是劳资科的内部消息,这些消息全是噩耗。她虽然长得很甜,其实是个乌鸦。

  长脚说:“怎么啦?”

  小噘嘴说:“胡科长知道你考上夜大了。”

  长脚说:“谁传出去的?”

  小噘嘴说:“全厂都知道你在考夜大,你自己填招生表的时候把工作单位也填上去了吧?”

  长脚说:“不填单位不给考的。”

  小噘嘴说:“所以啊,胡科长打个电话过去就知道了。听说你成绩不赖啊,全都及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