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野花(第2/8页)

  我听到这里,又目睹四根肉棍,很后悔自己坐在第二排。太残忍,胃里不舒服。我扭头瞥了一眼白蓝,她聚精会神地对着老头看,还频频点头,很有兴趣的样子。我忘记了,她是医生,不是变态。

  那天听完报告出来,已经五点多钟。我说:“以后这种报告我再也不来听了,本来是四点钟下班的,听个报告搞到五点多,不合算。”

  白蓝说:“去吃饭?我请客。”

  我们在街上找饭馆,我和白蓝没有固定吃饭的老地方,我说去吃面,她说吃面太寒伧,吃西餐吧。后来我们跑进一家牛扒城,闹哄哄的全是人,这是戴城唯一可以用吃东西的地方,桌子都是用大木板做的,有点像猪肉店的砧板,凳子也是他妈的条凳,只不过比面馆里的条凳更宽更长。服务员端着刺啦刺啦的铁板牛扒在人群中穿梭。有人不吃饭,对着一个二十九英寸的电视机狂唱卡拉OK,唱的是张学友的《吻别》。这根本不是西餐厅,我在电视里见过西餐厅的,那里很安静,还点蜡烛,服务员穿得像新郎。白蓝说:“你说的那是法国西餐厅,这个是美国西部的西餐厅。”

  我们坐下来,在一群女中学生之中,大家都坐在一张条凳上。有个女中学生胸部特别大,她图方便,把两个胸就放在了桌子上。铁板牛扒端上来之后,刺啦刺啦的全都溅在她的胸上,她尖叫着跳了起来。我看得好玩,白蓝拧了拧我的胳膊说:“不许朝人家看,小流氓。”

  我哈哈大笑,我想起李晓燕奶奶的事情,当时我妈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后来我想到李晓燕的奶奶已经死了,心里有点难过,我就不笑了。这件事情我一直希望它没有发生过:我没有看到过麻袋片,或者,她没有跳楼。这样我都能过意得去。

  我和白蓝是并排坐着的,这么讲话很不方便,后来我骑在条凳上和她讲话。她没法骑,她那天穿着一步裙,就算不穿裙子,她也未必愿意骑着凳子和我说话吧。

  她说:“小路,你自己知道吗?你和别的青工不一样。”

  我问她:“不一样在哪里?”

  “我说不上来,你以后也许能去做点别的。”

  “做什么呢?”

  “你不要用这么弱智的方式和我说话,可以吗?”她瞪我一眼。

  我说,我来告诉你吧,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我的数学老师说过,我是一个悲观的人,我以为这个世界上这种人比比皆是,后来发现不是这样。悲观的人很少很少,有些人本来应该悲观的,可是他们打麻将唱卡拉OK,非常快乐。我身边全都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方式来看这个世界。悲伤的,还是乐观的。我小时候认为,一件事情要么是快乐的,要么是悲伤的,它们之间不具备共通性。可是我终于发现,悲伤和快乐可以在同一件事情上呈现,比如你咬了王陶福的老婆,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件好玩的事,都笑死了,但我却感到悲伤。我悲伤得简直希望自己去代替你咬她,这样就不会那么难过了。这就是我和别人的不同,仅仅是微小的不同,不足以让我去做点别的。我和我身边的世界隔着一条河流,彼此都把对方当成是神经分裂。

  那天我在吵吵闹闹的牛扒城,用很低的声音说,白蓝,我爱你。但那地方太吵,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说完这句话,她没有任何反应,我想放亮嗓子再大声说一次,但我又觉得,这件事情连做两次是很傻逼的,第一次是为了爱她,第二次纯粹只是为了让她听见。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后来,我吃完了一盘黑椒牛排,感觉像什么都没吃,这牛排还不如我们厂里的猪排呢。我也不想吃下去了,没心情。我发给她一根香烟,她摆摆手。说:“我们走吧,闹死了。”这时候,卡拉OK里开始放黑豹的《Don'工 Break My Hear工》。这次是原唱,很好听。

  出门之后,我们自然而然往新知新村方向去,先是推着自行车走,走累了就骑上自行车。我给她讲些班组里的笑话,长脚,六根,元小伟。她有时笑,有时皱眉头。

  在新知新村,她停下自行车,我习惯性地调头回去。她说:“你上去坐一会儿吧,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我就停好自行车,跟着她往楼上走,楼道里黑乎乎的。那时候我不知道上楼要走在女士前面。我只知道跟着她走,一步裙很性感,我眼睛正对着她的裙子,虽然楼道里很黑,还是看了个一清二楚,躲都没地方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