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野花(第6/8页)

  长脚又说:“那我去泡她,小路怎么办呢?”我们几个一起朝他后脖子拍去,”你他妈的泡上了她,小路还会去上三班吗?”

  工厂里泡姑娘是花样百出的,最简单的办法是拔气门芯。我有个姑姑是工人,年轻时候很美,有一天她下班发现自行车气门芯没了,正在发愁,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工,该青工非常关心地说:“自行车坏了?我来修。”然后他就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个气门芯。我姑姑年少无知,三下两下就爱上了这个助人为乐的青年,后来他就成了我姑父。

  还有跑到班组里去吹牛的。还是我的姑父,到我姑姑班组里,对着其他人狂吹,说自己会缝纫,会打毛衣,会烧菜。一边吹牛,一边用眼风扫我姑姑。我姑姑在旁边听着这些,心里越发倾慕,八十年代会打毛衣的男青年绝对是珍品。后来结了婚才知道,屁,他什么都不会。我姑姑也是瞎猫拖上死耗子,姑父凭着这手狂吹的绝技,若干年后做上了全厂的党委书记。

  有关糖精厂的化验室,那里戒备森严,一般人进不去,只有电工可以自由出入。化验大楼有上百根灯管,几乎每天都有坏掉的,平时都是攒齐了一起换,遇到电工心情好,也可以主动跑去换灯管,检修电路。泡化验室的姑娘,乃是电工的天职。但是,化验室对长脚来说是一个无法企及的地方。长脚是管工,化验室里有很多灯泡,有很多烧杯,有很多仪表,就是他妈的没有管道。假如长脚随随便便跑进去,可能撞上女化验员换衣服,那他就惨啦。女化验员都是穿白大褂的,白大褂下面就是胸罩和裤头,如果他撞上的不是四个胸罩的姑娘,而是两个胸罩的老阿姨,一种可能是被送到保卫科,另一种可能是被就地强奸掉。

  后来六根出主意,下次去换灯管,带上长脚一起去。这个主意虽然很糟糕,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长脚化装成电工混水摸鱼,我们的任务是掩护他。

  那天我们借口检修电路,统一换灯管,几个电工一起跑到化验室去,顺便带上了长脚。结果,千算万算,忘记问一声四个胸罩的姑娘在不在。她那天正好调休。长脚非常沮丧,在化验室百无聊赖,他就主动爬到桌子上去换日光灯管,不料被电了一下,直接从桌子上滚翻在地。倒霉的长脚被两个阿姨抱着,阿姨大声喊他的绰号:“长脚--”我们跑过去看时,长脚脑袋枕在阿姨臂弯里,好像将死的烈士。另一个阿姨在给他按摩胸口。这情景非常不堪,我们都看不下去,收拾起工具全都走了。走出化验大楼时,听见后面一阵脚步,长脚连滚带爬地跟着我们跑了出来。

  鸡头说,长脚实在太差劲了,看看小路吧,陪小姑娘嗑瓜子,给小姑娘讲笑话,换一个灯泡得四个钟头,妈的,四个胸罩的姑娘看来得小路去对付。长脚就说:“小路,你去对付也一样,泡上了别忘记把我也调到科室里。”我只能哼哼哈哈地敷衍他们,心里很担忧。我们电工班的人都是碎嘴,这消息假如传出去,厂长知道我们这么泡他的千金,恐怕会把我和长脚都送到锅炉房去。

  九三年我和长脚的运气好到了家,本来很有可能去锅炉房的,结果,我们厂长莫名其妙被调走了,来了个新厂长。科室青年的求婚行动立刻偃旗息鼓,再也没有人想泡四个胸罩的姑娘了。我们也顺竿子往下爬,这姑娘简直是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想去碰,碰了她,很可能被新厂长送到锅炉房去。政治斗争真残酷啊。

  新厂长上任,我们都期待着糖精车间扩产的事情能搁浅,谁知,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但要扩产,而且要大大地扩产,使我们厂成为全球糖精的主要生产基地,让其他的糖精厂都倒闭。三班工人的缺额,从一百个猛增为一百五十个,所有的闲差都要重新整顿,连食堂里运泔水的都不例外。大家咒他断子绝孙,他也确实没有小孩,泡厂长女儿的计划彻底落空。

  九三年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年份,在工厂里上班,外面的世界变得很快。七十年代,工厂里是什么样,外面就是什么样。八十年代,外面有舞厅和录像馆,工厂的娱乐设施显得落伍,有些工厂也跟着造舞厅,造录像厅。再后来,外面有电子游戏房,有网吧,有桑拿,这下子工厂跟不上了,总不能把车间改造成娱乐中心吧?

  那唯一不变的娱乐场所,图书馆,就成了国营企业的梦幻之星。每天中午,糖精厂的图书馆对外开放,《淫魔浪女》与《约翰?克里斯朵夫》杂陈在一起,还有各种各样的杂志,乱七八糟的录像带。在这个图书馆里有全套的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有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网格版古典名著,当然还有各色盗版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我对张小尹说起过去,就会说那个图书馆里有很多我想看的书,起初我也看《淫魔浪女》,后来看些别的,外国古典名著和中国先锋派之类。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读野鸡大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