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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熄了火,寒意渐渐升起,大半也是腹中空空的缘故,从一早吃豆浆油条到现在,他们再没有进食。但二王三王是受过生活磨练的人,连毛豆,开出租不也常常错过饭时?所以,都保持着镇定,安静坐在车内。天黑到底,街灯反显得亮,柏油路面起着反光。有一时,竟没有一个人,一辆车过往。可仅仅是一时,饭店的门,开关频繁了,突然间冒出人来。也是以年轻的男女为多,沓沓而来。有几辆车开来,停靠在路边,然后车上人下车,啪啪地关上门。饭店门楣上的红灯笼更红更亮,玻璃门打着闪,漏出一点热闹,又掩住了。车里暗着灯,谁也看不见里面的人,有手脚闲不住地走过来,就车后盖上重重拍一下。车里人也没反应,他们在等待他们的头回来。

大王其实去的并不久,只是很奇怪地,他并没有从进去的碟片店里出来,他们三双眼睛一直看着碟片店的门,大王却从天而降似地,忽然拉开车门,坐进来了。再仔细一看,并不是大王,不等他们回过神来,车已经开动。这时候,他们发现前面有一辆蓝色桑塔纳,正亮着尾灯离开街沿,他们的车跟随其后,相距一段距离,驶出街去。三个人都没发问,倒不是对来人的信赖,而是信赖大王。大王是这样一个特殊的人,跟了他,就必须过一种特殊的生活。车拐了几个弯,每逢拐弯,那一个闪烁的尾灯,就好像大王在对他们眨眼睛。就这样,七拐八拐,汽车出了市区,上了公路。走了一段,忽然车流壅堵起来,渐渐连成长阵,最后干脆停下来,显然前面发生了事故。二王嘀咕一声,没有人回应他,新来的开车的陌生人头也不回,正对着前方。一辆车小型货车,将前面那辆车与他们隔开了。反向的车道依然流利地通行,并不很密集,但也是一辆接一辆,车灯像流星一般划过去。他们这里三个人,目不转睛盯着小型货车前的蓝色桑塔纳,生怕会跟丢了。此时车内的沉默变得有一些不安,几个人心里都在想:这人要带我们去哪里呢?又想:大王他到底在哪里?开车人不吐一个字,连他的眉眼都没看见,只觉着他操纵排档有些手重,起动和刹车就会打个格楞。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提议与他换了开,内心里有些生畏,因想这是大王的战友的人,可是,大王在哪里呢?他真的就在前边那辆车上吗?那辆车在慢慢向前移,又移前两个车位,与他们隔了三辆车,而他们却原地不动。车阵终于动了,越来越快,彼此拉开距离,不一时,恢复了正常的路况。这是一条普通公路,方向大约偏东北,经岔道时,有几回让车,就又落后了些。而前边的车却如脱弦之箭,流畅之极。这像大王开车,坐在前座的毛豆觉得出来。大王开车就是有这么一股骠劲,不开车的人觉不出来。其实,车就是旗手的马,马有好马和劣马,旗手也有高手和低手,风度就是不一样。只是,大王的车,离他们越来越远,几乎看不见了。车里的空气忽变得凝重,公路两边是休冬的田,如今沉陷在夜色之中。远处有几点模糊的灯光,还有几眼发亮的水塘。星月都没有出来,公路上的车,就好像在暗夜的隧道穿行。可他们都是有阅历的人,经过许多危机的时刻,所以沉得住气,始终保持镇定。忽然间,极前方有一辆车出了队列,左尾灯闪着,准备大拐——大王又出现了!毛豆可以肯定,这是大王,大王的那一拐,有一种脱兔之势。他们的车加大油门,到前面地方,也一个大拐,从道左下了公路,驶进一条宽街。和所有旧城的新街一样,路边是来不及长大的树,树下是简易的矮房,路面蒙了水泥色的尘土,尘土的气味洋溢在空气里。等毕竟稠密了些,但在广大的夜空下,依然是疏淡的,而且,反而照出了夜的破绽——这里破开一个店铺,铺前污水横流;那里臃起一堆瓦砾,猫和狗在上面攀爬;电线杆上糊鞋靠样糊着治疗梅毒淋病的老军医张贴;破塑料袋东一片西一片地扬起落下,沾着一点反光,就像沾着秽物。穿过灰暗的街道,你再想不到,前边却有一幢大厦,霓虹灯亮着几个大字:五洲大酒店!车在沿街的台阶下停住,开车人终于发出声音:下车。三个人应声下车,那人又发出第二声:东西。二王与三王会意地绕到车后,打开后车盖,取出东西。就在扣上后车盖的同时,车发动了,一溜烟地开走。这三人几乎是被逐下车来,二王对了车后骂了一声娘,被三王止住了。现在,他们三个人,提着可怜的一点随身用品,站在酒店大理石台阶下,门里投出的一片光里,茫然不知所向。正彷徨转侧,忽见门里有人向他们招手,不是别人,正是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