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村(第2/7页)

“老村长,走失的人都是因为梦见了死刑吗?我的堂哥可不是这样,他告诉我说他是为了爱情而出门的,他要弄钱回来结婚。”玲哥一边同瞌睡搏斗一边说。

“你堂哥不是枣村土生土长的,他是从外边抱来的小孩。”

大家都觉得老村长这句话阴森森的,令人心跳。

那天夜里的聚会很奇怪,人群里头过一会儿便溜走一个人。但一直到过了半夜,还有五六个人坐在那里不动,我便是其中一个。虽然困得厉害,我下了决心要等老村长说出他的结论。我等了又等,他的话还是飘浮在空中,一点都没有“结论”的味道。从他口中叙说出来的枣村的历史完全是一些不可捉摸的“事件”,一些快要失传的传说。比如他说,某一年,一些村民听信了某个老前辈的预言,到西边去寻宝,这些人在外头度过了“噩梦般的”一星期,回来之后一个个都发了狂,好长时间才渐渐康复。而这些人的儿孙们,成了最守规矩的人。只不过这些后辈们有种癖好,就是喜欢背一把锄头到山上东挖西挖,问他们呢就说是消遣。对于这种事我挣扎着想了又想,想不出当中的含义。老村长指示我们说,不要一味地思考,只要记住这种事,牢牢记在心底就行了。他还提到村民们所住的颓败的房屋,他说我们的房屋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脆弱,是“经得起风吹雨打的”。我们瞌睡沉沉地问他为什么,他就说他是根据经验得出的判断,他又说也可以将这看作一种信念。而我记起就在昨天,玲哥家的堂屋坍塌了半边,现在他家出进都只好走后门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离开的,这件事十分蹊跷。一开始似乎是邻居树才在后面叫我,一声接一声地十分急切。我穿过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那些房间的摆设都差不多,都是放着一张床、一些箱笼,房里点着桐油灯),循着那声音找了又找,却始终没找到他。最后我来到一间黑洞洞的大空房,看见前方有点朦胧的光,就朝那点光摸索着走过去。这时我脚下一滑跌倒了,起来一看已在野外。我满腹狐疑:老村长家怎么会有那么多房间的呢?他家从来只有三间房啊。还有那个树才,他是我的走失了的邻居。先前我和他都是村里出了名的闲汉,我和他已经有三年多没能坐在一块抽烟聊天了。我回过头来再看老村长的家,发现里头一团漆黑,根本不像有人在那里守夜的样子。

我回到家,在天亮前睡了一会儿,很快就被村里的骚动惊醒了。似乎所有的鸡啊,狗啊,猫啊全在叫,其间还夹杂有女人的哭声。我打开门向山下一看,看见好几个人正在往平原上走去,他们的喊声断断续续地顺着风传过来,他们喊的是“枣”这个词。

天大亮了,村里一片人心惶惶,都是灾变前夕的景象,村尾那口老井里的水突然上涨,溢出井口,将菜地都淹没了。是谁最先发现老村长出走了的呢?为什么断定他不会再回来了呢?不是有好些人在外头度过了莫名其妙的几天,后来又回到了村里吗?他毕竟是一村之长嘛。我们同邻村关于用水的争端还要等着他来解决呢,这种争端除了他之外谁都会束手无策。树才的女人披头散发地迎风跑,绕着村里兜圈子。我听到她也在喊“枣”这个词,她喊的是她丈夫吗?树才大概回来了,不肯露面。

“阿牛这种人,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去操心的。”

说话的是顶针老娘,顶针老娘是老村长的女人,她竟然没有到山下去寻找老村长。

“老村长丢不了的,过两天就会回来,您说呢?”我讨好地朝她笑了笑。

“只有我知道,他根本就没出走。”顶针老娘说话时看着飞跑的树才女人,若有所思。

“那么,他在哪里呢?他为了考验我们才躲起来的吗?”

“你睡觉时留一只耳朵值勤,不要睡得太死,老村长会来喊你的。”

顶针老娘坐在枣树下面纳起鞋底来了,随着她低头、抬头的动作,她那顶黑绒线帽上的小球一颤一颤的。与此同时,村里的好几只狗发出惨烈的叫声。也许这件事是她同老村长的合谋?我突然记起来昨天夜里,是她喊我离开的。她凑到我耳边,说有人在后院那里等我,等了好久了,那人是外面来的,谁也不认识。接下去我就听到了邻居树才的声音。

我喝完第二碗稀饭时,货郎就进屋了。货郎放下担子,那担子里头是空的。他告诉我说在来村里的路上被强盗追赶,他把货物全扔给他们了,这才保住一条命。货郎几乎还是个小孩,十六七岁的样子,他这么老练真让我吃惊。

“可是我们这一带从来没听说过有强盗啊。”

“他们会不会是你们村的人呢?你们这里不是有好多人失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