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博尔赫斯(第4/23页)

故事从头至尾处在一场大骗局之中,这骗局是哈金代表上帝为人们设下的。他让人们把麻风病人奉为自己的首领;他伪装有超人的德行,却让一百多名被他刺瞎了眼的女人承担满足他淫欲的义务。哈金并不想否认欺骗的事实,他只是想通过这种高超的欺骗告诉人:人不能看见真情,看见了就要瞎眼,只有自欺是惟一的活路,是人的命运。而他哈金,是惟一知道自己自欺却仍然戴着面具进行圣战的人。哈金的世界观是推崇至高无上的虚无,将这神秘的能折射出影子的虚无奉为上帝。对于我们居住的土地,他的态度是矛盾的,他认为人欲横流的大地是个错误,令人恶心,同时又认为这恶心是大地的基本美德,人可以通过禁欲或放纵来达到这种美德,并在有意识的禁欲和放纵中救赎自己。哈金的地狱是难以想像的永远的煎熬的场所,哈金的天堂之幸福是告别、自我牺牲和自知睡着的特殊幸福,二者同样令人绝望。因此哈金从天堂下放到人间所担负的也是知其不可为而为的使命,正如他在一开始就告诉人们的:他们等待的只是斋月的奇迹,而他要提供给他们的则是人的奇迹——终身受苦、死而后已的榜样。接着他就发动了阴谋的圣战,他在欲望的惊涛骇浪中驾驭着理性的船,坚定不移地驶向彼岸。欲望既是他的动力,又把他推向牺牲的祭坛,而这正是他所追求的。早年的染工生涯让他学会了深入本质的技巧,后来同上帝的遭遇则让他获得了发展自身的秘密武器。哈金的“阴谋”就是创造性地运用这武器调动原始之力,来进行真正的内心的圣战,在放纵与牺牲的两极之间领略上帝的意志,让自己不断感受获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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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卡斯特罗:一桩令人难以置信的骗局》假借一个冒名顶替的故事,尽情地阐述了深奥的艺术规律。

波格雷是一位艺术形式感方面的魔术师,他的力量来自丰富的审美经验的积累,但他自己却不能表演,并且他只相信一件事:神的启示(艺术灵感的源泉)。于是不寻常的一天到来了,他终于同来自灵魂深处的、略显迟钝而内面顽固的灵感扮演者奥尔顿谋面了,这一对搭档立刻就得心应手地开始了他们的伟大事业,规律由此得到实现。

妙不可言的蒂克波尼夫人(心灵激情的象征)给这二位野心家提供了良好的创造机遇,她不断地通过报纸向波格雷这一类人发出信息,等于是曲折地邀请他们二位来进行那举世无双的创造。奇迹就这样在三位之间发生了。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饱满,充满了美感。这桩不可思议的事说明了:激情是不拘泥于固定形式的,相反,真正发自内心的激情正是对于现存形式的突破。夫人幸福的泪花便是一种新的形式诞生的确证,关键只在于内面是否真有冲动。在这一奇迹中,奥尔顿在无所不知的波格雷的引诱下,以其卓越的、破除规范的可信的表演,赢得了充满渴望的蒂克波尼夫人的心,让心的激情得到了宣泄,展示了陌生化的形式的无穷魅力。从而也就提出了这样一个准则:越是从未有过的,越具有艺术上的可信度;全盘的颠覆与挑战产生的往往是最有生命力的艺术。于是完全被激情所征服的母亲从一个陌生人身上认出了她朝思暮想的死去的儿子,而其实,死去的儿子也只能以这种全新的形式复活。形式是艺术之魂,是一切。此处也涉及了艺术中传统与创新之间的关系,奥尔顿即取代旧传统的新传统。博尔赫斯写道:“波格雷满意地笑了,罗杰?查理平静的灵魂可以安息了。” 89 因为罗杰通过这个迟钝而充满爱心的替身奥尔顿获得了真正的新生,而母亲心中的激情也得以不断延续。但激情并不到此而中止,每一次的高潮中都潜伏着更大的危机。

现代艺术的规律排斥大团圆似的平静,它是不安的、反复无常的,继续向纵深挺进是艺术家惟一的出路。故事出现了悲惨的转折:新的矛盾从核心展开,艺术本身那无法证实自己的痛苦又一次占了上风,对奥尔顿身份的挑战越来越激烈,夫人的死去令这一对搭档面临灭顶之灾。然而这种氛围正是波格雷大显神通所需要的,兴奋的波格雷求得神的启示,让潜在的新矛盾表面化,并挑起更大的冲突。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又以自己的毁灭来将奥尔顿抛到那种无依无傍的自由境界里,逼得他非独立表演不可。他的死向奥尔顿指明道路:继续自相矛盾,并以自相矛盾这种方式来追求,直至最后。奥尔顿从波格雷那壮烈的毁灭中领悟了艺术的真谛,“从此,他走遍了联合王国的每个村庄和城市,每到一地,必发表简短的演说,不是谈他的清白无辜就是承认他有罪,出于他那谦逊和随和的天性,他总是顺着听众的意愿讲话,说起话来,往往由替自己辩护开始,又以忏悔自己的罪过结束” 9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