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博尔赫斯(第5/23页)

历史体验

巴比伦王国——精神王国

彩票制度——精神模式

抽签——个体获取时间

赌博——将生命力转换成精神体验

彩票公司——理想制度制定者

巫术——彩票的预言性质

巴比伦历史——精神发展史

《巴比伦彩票》中的推理者“我”是一名古老的巴比伦人,历史本身的载体。在“我”身上,善与恶,希望与恐惧的绝望,阴与阳,有与无都是尖锐对立、相互制约,又平衡发展、相伴相随的。使得“我”如此丰富的原因是“我”所从事的彩票活动。彩票的实质是什么呢?它是精神的发展方式。据说精神本身是受神道支配的高深莫测的东西,巴比伦人那亵渎神明的旺盛的生命力不知不觉地将对精神的追求变成了彩票形式,或者说,彩票制度的健全激发了巴比伦人的精神追求。人们通过抽签来从上帝手中获取时间,心里抱着赢的希望,实际上永远只能做输家,因为时间并不能真正属于自己。输了的人们选择监禁,为的是用外部的自由来换取内心的自由,也为了让赢家得不到世俗的利益。这样一来,彩票失去了功利的性质,变成纯粹的恐惧与希望的赌博。至高无上的彩票公司向巴比伦人行使相当于神职的权利,新的秩序在变革中逐步形成。这种新的秩序具有平民性、普遍性,深入人心;而与此同时,又由于其神秘性,由于其对暗示和巫术的运用而魅力无穷,使得人更加死心塌地地要遵循到底。当然巴比伦人并非出于猎奇而买彩票,不如说他们购买彩票是出于一种古老的信仰或一种身不由己的冲动。

虽然听来难以置信,到当时为止谁都没有探讨过赌博的一般理论。巴比伦人生性不爱投机。他们尊重偶然性的决定,捧出自己的生命、希望和惊恐,但从未想到要调查其扑朔迷离的规律和揭露规律的旋转星体。 91

这是巴比伦人在神面前的谦逊,也是他们无条件的奉献。

精神并非“巫术”,只是与巫术之类的事有关而已。巴比伦人看重的是时间本身。他们看出彩票给人提供的是一个矛盾,即死一不死的矛盾,他们一进入这个矛盾就找到了人的可能性,那就是无限制地从上帝手中获取时间。既然最后的签永远抽不到,人就可以于瞬间中去体会彩票制度的完美,用一次又一次庄严的抽签活动将时间分成无数片断,怀着永生的希冀沉迷于活动中,捧出自己的生命将这种高级的不带功利只重奉献的赌博搞到底。

签文是无法预料的,大概是人的灵魂变幻莫测吧。今天给你十磅黄金,也许明天就给你一条眼镜蛇。巴比伦的历史学家具有全世界最明察秋毫的眼光,他们能纠正错误,保持精神活动的顺利开展。这说明他们虽不研究规律,他们的本能总能与其一致。不过历史的书写总是有虚构的成分,它不等于时间,真正的时间要靠亲临其境去体会,于是这种特殊的记录只能是以暗示和预言来唤起当时的情境。不时地,那个既隐蔽又操纵一切的彩票公司也引起人们的怀疑,因为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同骗子的花招没有区别。它像一个“场”,又像代表了上帝的旨意,谁也搞不清它的底细。巴比伦人惟一可以断定的就是:生活是一场无限的赌博,每个人,只要活着,就会挡不住抽签的诱惑,监狱是他们向往的处所,抽签仪式令他们的灵魂战栗。他们喜欢这样,他们的身体和灵魂告诉他们。

伟大的巴比伦人,是他们发明了彩票,随之也发明了时间,发明了历史。彩票制度越完善复杂,历史越多姿多彩,而人,只要坐在黑暗的小屋里,就能看到宇宙的沧桑变幻,听到时间的脚步。人进入彩票世界的矛盾中,将体内的活力转化成没有止境的、高度紧张的思维活动,人自身就成了无数对矛盾的统一体,思维的张力也变得没有限度,而被解放了的思维又进一步推动了彩票制度的发展。

悲剧与共谋

《赫尔伯特?奎因作品分析》是艺术家对自己的创作结构(或者说灵魂结构)以及他与读者的关系进行深入分析的尝试。具有清醒的创作意识的艺术家,早就知道纯艺术之深奥,被大众误解之不可避免,作品被曲解是艺术家的命运;他也知道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在于作品的革命性和未完成性,以及作品内含的那种吸引读者又排斥读者的矛盾性(“街头巷尾的对话几乎都能成为好的文学作品……作品的美不能缺少某个令人惊讶的成分……他的书非常追求令人吃惊的效果” 92 )。艺术家同读者的这种关系成了他长期以来的心病,他的心渐渐冷下去,似乎对一切都不抱希望了。但在灵魂最隐秘的深处,仍然潜伏着那种最最热烈的期待。因为这下意识的期待,他不断创新,在作品中向读者发出邀请的信息,那邀请一次比一次急切,信息量一次比一次浓密。最后,他一不做二不休,将未完成的作品直接交给读者,使读者如果不参与创作就无法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