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的维克(第5/15页)

“你以为你看得见它啊。”安德大叔笑起来,“连我都……你看这柜子早不倒,迟不倒,我在床上,听见它在地上磨牙,我朝它扑过去,柜子就倒下了。”

“维克,”安德大叔慈祥地说,“你到院子里去挖点煤来吧。”

维克带上锄头和箢箕往外走,他心里纳闷:安德大叔怎么认定院子里有煤呢?

他在结了薄冰的地上东挖一锄头,西挖一锄头,当然没挖到煤。他也有点着急,因为没法做饭了啊。他听见了鸽子叫,他顺着那叫声找去,就看见了榆树下面的裂口。裂口有一尺宽,半尺深,下面是黑色的煤。他的心欢快地跳起来,连忙挖下去,挖满了一箢箕。他直起腰来,心里想,原来他的家是一个聚宝盆啊,这都是上等的煤呢。

维克推开门,发现安德大叔已经走了。多么奇怪啊,他是从哪里出去的呢?

块煤在炉子里轻轻地炸响着,他看着蓝色的火苗窜上来,忽然想哭。“爹爹,爹爹。”他轻轻地喊了两声。他回转身,注意到弄倒的大柜已被安德大叔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早上他吃土豆和水煮花生。他一边吃一边侧耳细听,因为外面的沟里总不安静,鸟呀兽呀的都喜欢从那里出入。今天的煤特别经得烧,热力也很大。以往维克总是在矿区找煤,有时也去山脚下乱挖,怎么也没想到煤就在自己家的地盘上。他当然不相信安德大叔有魔法,他不相信任何魔法。那么又怎样解释鸽子消失在岩石上头的事呢?

里沙在融雪的时候回来过一次。里沙长高了,衣服在她身上显得又短又旧,她脚下穿着一双男人的跑鞋。里沙不肯进维克的家门,说自己已经不习惯呆在屋子里头了。她靠着那棵老榆树站着,包袱放在脚边,说话的声音又急又飘忽。有时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几乎听不见了,维克仅仅看见她的嘴唇在动,那厚厚的嘴唇干得结了一层壳。

她追上了她的队伍。在队伍里的那些天给她的感觉就像在不见天日的深渊中行走。黑暗中总有人冷不防地吹起哨子来,使原本紧张的心弦绷得更紧。有人坚持不下去自杀了,尸体横在路上,大家从他身上踩过去,车子也从他身上碾过去,里沙看见了迸裂的脑浆。大约在第六天或第七天,她预感到自己也撑不下去了。当时他们在荒原上露营,夜半时分,里沙感到有一阵强烈的骚动从队伍的前方传递过来。她听到了周围含糊的谈话声,大意是说前面的人遭遇了狮子群的袭击,狮子的数量很多,很饥饿,正在捕食他们的同伴,而且很快就要危及他们自己了。“跑,跑,跑……”有人在不停地重复这个字。但没有人跑,所有的人都坚守在原地。里沙想,为什么他们不烧几堆篝火呢?要那样的话,狮子也许不敢过来了。她从包袱里掏出火柴,想点燃一小堆草屑和树枝。但她立刻就听到了严厉的呵斥声,有人冲过来打了她两个耳光,力气之大使她扑到了地上,一下子耳朵都聋了。

这两个耳光使她从此清醒了好多。她第一次对自己在队伍中的地位产生了怀疑。看着身边这些熟悉却又疏远的面孔,她开始不安了。有一天,马倌来同她谈话了。

“里沙小姑娘,你有心事吗?”马倌捻着下巴底下的白胡子问她。

“狮子吃掉了好多人。它们追着我们吃,会把我们吃光。”

里沙说出心里憋了很久的话,几乎要啜泣起来。

马倌的脸变得阴沉了。他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一气,才吐出一句话:

“这是个问题。”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要好好想一想。”

里沙想了一整天,到傍晚时,她又一次掉队了。她是有意掉队的,她藏在树丛里看着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向了远方。她甚至看到了狮王的身影,那身影从地平线上升起,显得那么巨大,威严。想到自己为找队伍吃过的那些苦头,里沙对自己的举动感到惊讶。

后来,她居然凭模糊的记忆找到来路,回到了雪村。雪村的人们已经忘掉了她的过失,他们太健忘了,连她是谁都忘掉了。现在他们不需要人带小孩了,因为村里没有小孩了。里沙仍然保持在户外露宿的习惯,白天里就去磨坊干活,和磨坊工人一块吃饭。

“维克,那只豹还来过吗?”

“没有,你走了之后就没来过了。是你养着它的吗?”

“我觉得是它养着我呢。”

维克感到她说话怪怪的。他问她愿不愿意去山上,她说不,因为站在高处就会看见她的队伍,那是她现在所受不了的事。说到这里,她忽然伸出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右手在维克的前额上抚摸了一下。维克心神激荡起来。

她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