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的维克(第6/15页)

“安德大叔来过了吧?”

维克吃惊地点了点头。里沙告诉他说,安德大叔是队伍里的人,可是他不时地开小差离开队伍,最终又回到队伍里去。因为他属于队伍。“我可不属于那里。”里沙悲伤地说,“我以后也不会再去了。可是安德大叔,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于是维克记起安德大叔要他到院子里挖煤的事。他想告诉里沙他现在有烧不完的煤了,但又觉得这种生活琐事她不会想听。

里沙离开之际,维克那枯涸的心里又有很多东西生长起来了。他沿着屋前的土沟仔细地观察,发现了那只豹的隐隐约约的脚印。看来它一直在这周围没有离去。

他陪着里沙走了一段路,在路上他羞怯地告诉她说:

“我有煤烧了。”

“好,你守在这里吧,我还会来看你的。”

维克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看着里沙往前走。里沙没有顺着大路走,却拐进了田野。她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地走,待维克要看个清楚时,她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了。田野里光秃秃的,她到哪里去了呢?掉进了某个裂口吗?

他坐不住了,起身走到田野里去仔细察看。他在残雪和乱草上头看见了豹的脚印,那脚印旁伴随着跑鞋的鞋印。豹的脚印一直通往前方,但里沙的鞋印只有短短的一段。维克没有在田野里找到裂口。他也没等到那只豹回转来。他却等来了皇村的廖齐。

“这些日子我们成了废墟里头的孤魂野鬼了。”廖齐说。

维克这才记起皇村的火灾,他已经好久不去村里了,人们告诉他没活可干。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重建家园,却愿意呆在断垣残壁里头,用油布搭起一些简易的棚子度日。这使他进一步怀疑:也许是他们自己放火烧了村子?

廖齐指着豹的脚印对维克说:

“我认识这家伙。”

他总是令维克不自在,现在更是如此。维克想,这个人知道的事太多了。维克很害怕他会谈论起里沙来,可是他没有,他对那跑鞋鞋印视而不见。

“廖齐,你快活吗?”

“维克,你是个傻瓜!”廖齐恼怒地停住了脚步,似乎有话要对他说,但终究没说出来。他继续弯腰研究豹的脚印。

雪天里的太阳虽然扎眼,但一点热度都没有,维克冷得簌簌发抖。他打量着赤脚踩在雪地上的廖齐,心里想,他才同那些豹啊,狼啊是一类的呢。他挺不下去了,想回家去,可是廖齐不让,廖齐说他要查出这只豹的去向,维克应该陪着他。

“这同你今后的生活有关系。”他皱着眉头说。

维克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有一点清鼻涕在鼻孔下面结冰了。他机械地在寒风中迈动脚步,觉得自己很快会冻僵了。维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听这个人调遣,他完全可以走开,跑回家去嘛,他同他之间又没有什么契约!或许就因为那一点点好奇心?

豹的脚印还在向前延伸,廖齐却停下来,说他“心里已经有数了”。维克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下他该回去了。不料他点燃一根烟,蹲在地上抽起来。他摆手叫维克走开。

维克一跑小跑回到家。他立刻生起炉子来烤火。他回想起对廖齐的印象。好多年以来,这个人就像野人一样在外面荡来荡去,很少进屋。而他是有家的,他的家在村尾,是一间小土砖房,房门终年锁着,维克从未见他进去过。维克又想起里沙,她现在也不肯进屋了。是不是只要在外面游荡,就感觉不到寒冷了呢?维克不能断定廖齐对他失望了还是没失望,他心里暗暗期望是后者,他隐隐地感到,自己今后的生活其实也同这个人有关系,要不这个人怎么总对自己不满意呢?

下午他到裂口那里去取煤时又听见了鸽子叫,不是一只,而是一群。接下来传来的不是喜讯,却是廖齐的死讯。皇村的老袁说他“被啃得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维克眼前立刻出现了豹的形象,原来豹是真正要吃人的啊。他心里涌出无限的后怕。

“上午还是一个人,还帮我挑了一担砖,下午就成了骨头架子。”

老袁摇着头,好像心里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维克想,不是他自己要等那只豹的吗?他知道豹是要吃人的还等,是不是心存侥幸呢?无论如何,除了他自己,外人是不可能再弄清这种事了。老袁站在门口说这种事,目光却不时注视着屋内,他心里想的和口里说的完全是两回事。维克听着他诉说,不知道他对自己有些什么样的期望。他想要自己去收尸吗?还是仅仅只是心情忧郁才来诉说?他想从他家里发现什么呢?那只豹?

老袁临走时扔下一句话:

“这种事情是不会完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