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第2/7页)

但是我不愿意罢休。我将我心爱的铁珠的算盘送给三妹,她高兴得又唱又跳的。我教她在算盘上算除法,她惊奇地瞪大了两只眼,学得很快。

“三妹,‘他’不是一个人,是一匹布,对吗?”我冷不防问她道。

“你怎么知道的?他真的是一匹布吗?他很凶,又那么柔软,我都快腾空了,啊!”

我的计划落了空,她不再向我透露什么了。她坐在窗子下面拨算盘,口里念念有词,不过她念的不是口诀,是一些我听不懂的词。我记起她曾说过,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那么,“他”一定是不堪回首的东西。我又聋又瞎,我只能通过妹妹们接受从那个地方发来的信息。我,必须要有耐心。

妈妈在胡同口那里朝我招手。

我走过去帮她推三轮车。今天生意不错。

“老林家成了鼠窝了,说是因为小东西们吃了我的鼠药呢。”

妈妈的口气有点炫耀,又有点困惑。老林是住在贫民窟里的富人,他就是爱住那种地方,而且偏爱杀老鼠。妈妈的鼠药并不是像广告上吹的“三歩倒”,而是很温和的那种。据说老林只买温和的鼠药,这一来老鼠越杀越多。我们走到拐角处就看见了那栋灰色的大屋,老林身穿一件有很多窟窿的睡袍站在那里看天。

“啊,小云今天没去上学啊。”他说的是我。

“学校今天放假。”妈妈说,“老林,今天老鼠的情况什么样?”

“都缩进去了。现在,我在明处,它们在暗处了。我真害怕,会不会发动突然袭击?”

老林机警地竖起耳朵倾听屋内的声音,他的两只大手攥成拳头。

我们走出了好远,妈妈还在说老林的事。听起来,她好像对自己卖老鼠药这个职业产生了怀疑,她一再地问我说:“我成了罪魁祸首吗?”这时我们听到了惨叫,是老林发出来的,我惊骇地站住了。

“那是人鼠大战。我们帮不了他的。”

妈妈推着车要我快走,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快到家时,她突然说:

“小云,你们夜里搞的那些活动同老鼠有什么关系,你注意到了吗?”

我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大哥骑在自行车上冲过来了,他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在地上,满脸都是血。难道有人在追击他吗?我朝空空荡荡的胡同里看了又看,一个人也没有。血是从他的鼻孔里流出的,他失去知觉了。妈妈站在那里端详了他一会儿,放好三轮车,不管不顾地进屋去了。

“大哥!大哥!”我摇晃着他。

他将左眼睁开了一半。我吓得跳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他变成那个人了,就是雨天里来的那个人,当时二妹说他是爹爹。他慢慢坐了起来,又变回了我的大哥。

“有人追你吗?”

“有人追我,很多人。”他点了点头,用袖子去擦脸上的血。

“你认识雨天里到我们家来的那个人吗?”我忍不住问他了。

“你是说老王吧,当然认识,他总在这附近悠转。妈妈生我的气了吗?”

他站起来,神情紧张地摆弄摔坏的车子。

“妈妈生我的气了吗?”

他又问我。他的鼻孔还在流血,嘴唇肿了起来。

“不会吧。”我说,“妈妈在想那些老鼠的事呢。”

二妹站在窗口那里看我们,她显得很激动。我跑进屋,随她到了后花园。

是深秋了,园子里一派凋零景象。我记起我好久没来这石桌上了。因为三妹到姨妈家学绣花去了,她一走,二妹就变得懒心懒意了。就在昨天下午,我听见二妹在卧房里同一名男子语气急切地说话,但后来,我始终没看到那个男的出来,也许他跳窗出去了。后来二妹告诉我说,那人邀她“私奔”。我感到很震惊,二妹才十四岁,居然就有男人来邀她私奔了。

“我要想一想,”她皱着眉头说,“也许三妹明天就回来了?”

“她要是回来,我们仨又玩‘上天堂’的游戏,如果这样你不私奔了吧?“

“嗯。”

她爬上那张石桌,仰身躺在上面。她的样子忧郁到极点。

下小雨了,我听见半人深的枯草发出“咝咝”的声音,东边有脚步声传来。东边的脚步像一个男人发出的,会不会是要“私奔”的那个人呢?

“二妹,二妹,你在哭吗?”我轻声说。

但她一声不吭。她的头发开始滴水了。而我,真奇怪,我站的地方居然没有雨,我周围的干地画出一个大的圆圈。这时她侧身而卧了,她的眼神十分模糊。

她在石桌上一直呆到雨停,这才全身湿漉漉地爬下来,到屋里去换衣服。

夜里我同她在各自的床上翻来覆去,后来我们就一齐到窗口去看。我们看见石桌上有一轮一轮的光圈,地上也有一些闪光点在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