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夜总会的妈妈(第3/3页)

这位妈妈回来之后,皮笑肉不笑地听完会计等人的汇报,却并不去追究。后来简直就将那事忘记了。也许是因为她洞悉人性,对这种行径早就有所估计?没有人知道这种事,连吕芳诗小姐也弄不清。

在“红榜”顶层的阁楼里,在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射进来的斜阳之中,琼姐面带微笑地向曾老六透露了“红楼”糟糕的财务状况。这是一间奇怪的玻璃温室,里面只放了几把简单的木椅子。踏进这间房就像进入了太空一样。人在房里说话有回音,并且会无端地觉得那些玻璃上有自己的重重影像。琼姐一般不到这里来,只有在需要同人进行某些郑重的谈话时才会来。这一次,因为曾老六绝望地向她打听吕芳诗的下落,她就带他来了这里。

“妈妈有什么打算吗?”曾老六问,同时就被房里响起的回声吓了一跳,并因此而脸红了。

“能有什么打算啊。到明年年底就收场吧。”

“去大西北吗?”

“哈,你也听说了!不,不去大西北,我要另起炉灶。”

琼姐眯缝着眼,似乎在观察那一团云彩里裹着的东西。然后她挺直了上身,压低了声音说:

“对于我来说,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了吧?这是‘红楼’人的风格。”

“我明白了。”曾老六沮丧地说。

他也将自己那暗淡的目光转向那团云彩。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内面那黑黝黝的处所里有一些磷光在闪烁,而且还发出细小的啪啪的响声,像用火石打出的火星一样。

他们一块从楼上下来时,曾老六一下子感到了极端的饥饿。他匆匆地赶到街边的小面铺吃了一大碗酸辣面,吃得全身冒出热汗,双目炯炯发光。他看见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曾老六,你踏上了一条满是荆棘的小道啊!”

他一出面铺就看见她的车子过去了。她显得精神抖擞。

曾老六想起来了,这位妈妈曾对他说过,吕芳诗小姐是个对生活非常认真的女孩。“我也是。”当时她嘲弄地补充说,“我和她有时看上去就像丧家狗一样。”她说这话时他同吕芳诗小姐刚刚认识不久,彼此之间刚刚开始那种追逐游戏(一开始就是他追她)。曾老六没想到这种游戏持续到了今天,而且会一直持续下去。

琼姐同曾老六谈过话之后就陷入了债权人的包围之中。他们都威胁说要将她送到牢里去。他们当中有一位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一个玻璃水果盘用力砸向琼姐,她立刻昏过去了。不知为什么,每次她昏过去,周围的员工就跑开了,好像急于摆脱某种干系一般。琼姐在她的办公室里一直躺到半夜,她额头上流出的血在地板上有一大摊。窗外的凉风吹进来,终于将她吹醒了。她全身疼得像针扎一样,而且想呕吐。

有人将门把手弄响了。琼姐高声发问:

“是老D在那里吗?喂!”

是老D,老D溜了进来,一脸委琐。这个年老的五金商越老越难看,而且因为高度近视已经差不多半瞎了。平时他走路要人搀扶,现在却独自摸到这楼上来了。琼姐很意外。然而,老头并不是来送钱的,他是来同这位妈妈“共度艰难”的。琼姐很高兴这个瞎子的到来,她在呕吐之际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似乎要从他那衰老的躯体里头吸取力量。他们就这样偎依着坐在地板上,一直坐到天亮,员工们走进办公室。他们将这两位一体弄进轿车,开往某个度假村。据说后来五金商从度假村逃跑了。他对人说:“我可不想做替罪羊,妈妈也不会同意的。一人做事一人担!”

琼姐为还清债务做了些什么呢?她什么也没做,她只是咬着牙在苦熬。吕芳诗和曾老六他们眼看她一天比一天像骷髅,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后来还发生过殴打事件,她像一堆破布一样躺在人行道上。没有任何人去营救她,她自己一步一挪地回到了租住的公寓(“红楼”已经被查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