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夜总会的妈妈(第2/3页)

当年初出茅庐的吕芳诗小姐问琼姐:

“夜总会是什么?”

“是原始森林。”琼姐一本正经地回答。然后又补充:

“这里面有很高的文明。这种文明最适合你我,你说对吗?”

于是吕芳诗小姐傻里傻气地点了点头。

虽然吕芳诗小姐对琼姐亦步亦趋,她仍然一点都跟不上她的思路。尽管跟不上,她仍然要亦步亦趋,就像是出自本能一样。那一次,吕芳诗看见琼姐在舞场里像眼镜蛇一样独舞时,她还以为她很自豪呢。可是过了几分钟她就晕倒了。没有人去扶她起来,大家都在围着她跳圆舞。吕芳诗想过去救她,却怎么也挤不进去,再着急也没有用。直到曲子终结她才得以靠近妈妈。这时琼姐已经醒来了,她在吕芳诗的搀扶下站起来,然后伸出两个指头比划了一下。吕芳诗疑惑地问:“两个?”

“不,是两次。我晕过去两次了。”她虚弱地说,“我不能再跳独舞了,真可怕,我看见了……”

“我们不要谈这事了。”吕芳诗哀求说。

“为什么不谈?那是个狭窄的深洞,我看见了钟乳石。”

后来琼姐还是常跳独舞,有时像蛇有时像狮子。晕倒的事还是时有发生。不过她再也没有向吕芳诗提起过钟乳石洞了。一般来说夜总会的经理很少介入娱乐活动,但琼姐就是有这个兴趣,她的精力太旺盛了。没有任何人会像她这样经营夜总会。她整天泡在里头,既当经理又当妈妈。不过她更愿意别人叫她妈妈。“夜总会就是我的家。有时,舞会散了以后,我会睡在舞厅的地板上想念南方的椰子树。”她对吕芳诗说。

吕芳诗小姐问她将来会不会回家。她回答说:

“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不可能有两个家。”

吕芳诗又问她找到幸福没有。她俏皮地扬了扬头说:

“你看呢?”

有一次,她同一个样子难看的驼背老汉离开夜总会,整整失踪了一个月。后来她又若无其事地回来了。吕芳诗等待琼姐将原委告诉她,她知道她一定会。有一天她终于说起了这事。她说老汉是她父亲,他很早就从家乡出走到了大西北,在那边的荒地里栽种红柳。他经常到京城来找琼姐,他想要女儿同他一起去西北,在那种纯净的空气里生活。琼姐并不是一点没动过心,因为她父亲是个很会描述的人。有好几回她都差点跟父亲走了,但在最后关头又改变了主意。这一次,她把夜总会的工作都交给了副手,本来是打算去西北试住半年的。可是住了一个月之后她就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要崩溃了,于是不顾父亲的劝阻赶了回来。

“西北的风景不美吗?”吕芳诗问。

“美极了,无法形容。是种让人发狂的美。我父亲当年就是为追逐那种美,一直追到了西北。天哪,我真说不出来!”

吕芳诗小姐从琼姐那冷峻的表情里看出了大西北的美景,她不由得打了个冷噤。她不忍心再追问琼姐了,只是一个人独自痴迷地想象着沙漠和冷月,想象在天穹里独步的滋味。她听到琼姐在说:

“原始森林最适合你我。”

隔了好些年,琼姐又一次说这句话。这一回吕芳诗觉得自己有些听懂了。因为她想起了这些年里头夜总会里发生的事,想起了她同男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在一个仅仅有沙漠和冷月,小河和红柳的地方,琼姐和她这样的女人确实不能久留。她们这样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女人?吕芳诗模模糊糊地觉得,她俩都竭力要摆脱某种东西。在以往的日子里,那种东西时近时远,只有夜总会沸腾的生活可以让她忘记它。那也是为什么琼姐要既当经理又当妈妈的原因。而且,她俩都爱眼前的这种生活。

琼姐的男朋友小五据说比她小十六岁,她同他生了一个女孩,已经5岁了,可是他们至今没有结婚。在这方面,琼姐似乎是个彻底的享乐主义者。小五有点怨恨她,可又欣赏她。琼姐去大西北时,父女俩痛哭了一场,以为她不再回来了。琼姐时常遭到小五的殴打,有时忍无可忍,她会奋力回击。小五的鼻梁就被她打断过一次,后来花了昂贵的手术费将其复原。她评价小五说:

“他缺乏文明的素质。我同他的关系是一种凑合。”

可是他们一直凑合到了今天,而且凑合得很有乐趣。

琼姐,小五和老五金商之间的三角关系整个“红楼”全知道,琼姐也懒得去遮掩。倒是旁人常常觉得要为他们遮掩一下,结果弄得这些管闲事的人们自己很尴尬。老五金商已经70岁了,样子极其衰老,可是头脑里的智慧不减当年。在琼姐眼里,他的魅力胜过大批中青年男性。一年里头总是不定期地有一次,这两个人会登上飞机飞往南边的某个小岛,在那里过上一星期销魂的日子。她一走,红楼的管理就大乱,原有的秩序荡然无存。一些小姐甚至同外面的人里应外合,将夜总会的保险柜都撬开了,导致惨重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