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六瑾和红衣女郎,以及启明(第3/8页)

好长一段时间阿依都在想这个问题:启明老伯为什么会将她安顿在这个家庭里?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女儿,就给他们送来一个女儿吗?那一回,目睹老妈妈那么讨厌启明老伯,她心里的疑团更大了。她想问她哥哥,可是她哥哥不愿说话,他说城市里的灰尘弄坏了他的嗓子。在这个家里,孟鱼老伯是最不爱说话的。她来这里不久就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静寂的世界,当然,羊是会叫的。日子一长,她就学会了辨别羊的叫声。后来她就唱母亲教给她的那些歌,没有人阻止她唱,她甚至觉得屋里的两老也在倾听呢。老妈妈对她说,唱一唱也是有好处的,只是不要过分,不要陷在那些没有出路的念头里面。

她终于等到了启明老伯。他来到榆树下,抬眼看了看星星,对她说:

“阿依,羊和人的区别在哪里啊?”

阿依的全身立刻颤抖起来了,她感到这个问题很可怕,她还感到老伯搭在她肩头上的那只手很重。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

“我总是看它们的眼睛,我觉得,它们能够比人先知道那种事,我觉得,它们把事情看得很透,它们……”

她还说了很多,她的语气急促,她不知道自己的话的意思了。说话时,她忽然想到了她那住在山里的沉默的父亲。也许她同孟鱼是一个家族的?她感到自己就要发现什么了。她要发现的那个东西离得很近很近,几乎一张口就可以说出来。当然,她还是说不出来。启明老伯走了好一会,她还陷在那个念头里出不来。有什么很轻的东西落在她的脚面上,她低头一看,是一只玉蝶,它正从她的脚面滑到地上,处于弥留之际。

“那边公园的花圃里,蝴蝶大批死亡。飞着飞着就落下来了。”

是六瑾过来了。六瑾的脸在晚霞的辉映里容光焕发,像二十多岁的姑娘一样。六瑾问她她父亲是不是汉族人,她说不清楚,因为父亲有时说自己是汉族,有时又说是瑶族、回族什么的。他还说“那种事已经搞不清了。既然你妈妈是维族,你也可以将我看成维族。”阿依也问过母亲,母亲说父亲是“山里的人”。母亲还解释说山里的人就是长年累月在深山老林里工作的人,这种人都是来历不明的。

“啊,原来是这样!”

六瑾说这话时盯着阿依的脸看。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觉得你不是一个真人。现在我明白了,你在孟鱼老爹家过得很好。”

她们挖了一个洞,将那只死了的玉蝶埋在了榆树下。这时老女人过来了。

“六瑾啊,你和老石的事吹了吗?”她大声问道。

“是的,吹了。不如说,根本没事。”六瑾羞愧地说。

“嗯,我也觉得没事。”她同意地点了点头。

一瞬间,六瑾感到这个老女人特别通情达理,她对自己看法的转变感到吃惊。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阿依说:

“老妈妈是这种人:你看着她,你以为她说的是这件事,可是不,她说的是另外一件重大的事。从前我不适应她说话的方式,现在适应了。”

“阿依是绝顶聪明的女孩子。”

“六瑾,我们到羊那里去吧。”

她俩一块蹲在羊群里时,六瑾心里便跃动着欲望了。六瑾无声地对自己说:“原来院子里酝酿的阴谋就是这种东西啊。”六瑾观察羊的眼睛,她觉得羊的眼神空空洞洞的。她又抬头看天,她的视线落在最后的晚霞上,她对阿依说,她听到有小孩子们在唱歌,怎么回事呢?阿依回答说,她也在听呢,唱得真好啊,那些小孩大概正在途中吧。

“在去哪里的途中呢?听起来离得很远。”

“不清楚他们去哪里,天一黑他们就不唱了。你听,停止了吧。”

旁边的两只羊冷不防叫起来了,是那种令人心碎的哀声。六瑾看到阿依的脸上木无表情,就想,阿依一定早就习惯了。忽然,六瑾发现周围几只羊的腿全在发抖!原来是有一只巨大的鹰——有普通鹰的两三倍——飞过来了。它开始盘旋。

“这是什么鹰?”六瑾惊恐地问。

“不要紧的。这只鹰啊,有点像我爹爹。”

阿依说这话时满脸陶醉,像喝醉了酒一样。与此同时,那些羊抖得更厉害了,有一大部分都蹲下去了,恐怖的寂静弥漫开来。六瑾注意到孟鱼老爹拿着修鞋的工具从房中出来了,他对院子里的情景毫不在意,他大模大样地坐下来干他的工作。阿依对六瑾说他明天要远行,所以修鞋。

那只鹰终于直冲下来抓走了一只小羊,那个瞬间天刚好黑下来。虽然看不清,六瑾也感得到紧张的氛围立刻松驰下来了,所有蹲下的羊全站起来了。使六瑾感到不解的是,那只被抓走的小羊居然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