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六瑾和红衣女郎,以及启明(第2/8页)

在大街的对面,阿依并没有睡。她又溜到了羊群中,蹲在它们里头。这些羊明天就要被赶到市场去,阿依想陪它们。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她都很兴奋。

她进城这件事有点怪,她家里并没有发生过任何讨论,就好像是在沉默中酝酿着让她离家的计划——他们愿意她去过另外的一种生活,而不是山居者的生活。刚才六瑾问起启明老伯,阿依的精神就有点恍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往往容不了她多想,发生了就发生了,总是这样。只有过后才会去想。

她稍稍抬起头,便看到老女人的房里有微弱的光,那是孟鱼老爹的妻子。她同这个女人的关系很怪。表面看,老女人似乎是个尖酸的人,阿依却知道她是真的关怀着她的生活。所以她对六瑾这样说:“老妈妈就像在演戏给每个人看。”当时六瑾听了这句话就愣住了。阿依看到她那副心事很重的表情,更加感到与这个女子情同手足。在从前,她还没有来到城里时,六瑾就已经长成这个样子了吗?在阿依的眼里,很多人到了夜里身后就会出现重影,有的人站在那里像是一队人。而六瑾就是六瑾,清清楚楚,没有任何虚的东西。尽管这样,六瑾仍然让她捉摸不透。或许她是真正的“虚的东西”。阿依感到旁边的几只羊同她挨紧了,它们坦白地看着她,也可能不是看着她,是看着她里面的什么东西。“这样的夜晚应该有些什么东西在生出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心里想雪豹下山这种事,她也在“雪山旅馆”见过笼子里头的那只豹。她觉得要是将小石城的名称改成“雪豹之城”也是很贴切的。对,就应该有两个名字——小石城和“雪豹之城”,一个是外面的名字,一个是里面的名字。启明老伯也是一个到了夜里没有重影的人,他和她自己都属于“里面”。

天亮了,阿依站起身来,看着前方的白塔。每次光线总是首先落到白塔上,那塔在朦胧中像一个巨人一样立在那里。这时马路上就有洒水车驶过来了。

“阿依,夜真长啊。我以为睡了好久,一看表,才一个多小时!”

六瑾打着哈欠过来了,她今天不上班。

“又一天了,六瑾。你听到了吗?”

六瑾也听到了,是有一只鸟在白塔那里叫,一只大型鸟,但她们看不到鸟儿的身影。阿依说可以称它为“无名鸟”。阿依握住了六瑾的手,她俩并肩站在晨曦中,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六瑾想道,阿依这样的女子真有亲和力啊!要是自己有一个妹妹,会是她这个样子吗?

“阿依,你为什么老是打赤脚?”

“踩在泥土上心里踏实啊。六瑾,我怕看羊的眼神。”

“我明白,我也怕。我在被窝里头怕得发抖。”

有人推开院门进来了,但是他站在那里不动,他很高,像一棵树。阿依悄悄地说那是她哥哥,还说他不愿意同她讲话。“不知为什么,每次到了城里他就沉默。”

那位哥哥朝她俩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光线太弱,六瑾没看清他长得什么样。阿依说她哥哥已经把她们看得清清楚楚了。“山里人的眼睛嘛。”六瑾很好奇,她想知道这个像树一样的男子的更多的情况,但是阿依什么都不说了。

六瑾离开时,阿依对她说是启明老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如果没有他,她到现在还在黑暗里摸爬呢。她说这话时,天已经大亮了,她俩看见眼前的白塔上果然有一只鸟,体形很大,但因为鸟也是白色的,所以看上去似有若无。它夜里的叫声像是在召唤什么,什么呢?六瑾怕孟鱼老爹他们看见自己,就赶快走,这时阿依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六瑾深感她身上有无穷的精力。

“山里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呢?”六瑾进了院门还在自言自语。她感到阿依和她哥哥这种人是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也许他们有点接近蕊,但却是两个极端。想到蕊,六瑾的情绪一下子又变得热烈了。

阿依很喜欢城市的生活,可她还是有点寂寞。在这里,傍晚的时候,她总是坐在门口的榆树下面等,她觉得启明老伯也许会来看她。老妈妈,也就是孟鱼老爹的妻子总嘲笑她的这个举动。她讨厌启明老伯。有一回,她还用一根钢管去砸他,砸得他头上鲜血直流,然后他晕过去了。他一晕过去,老妈妈就走开了,留下阿依一个人在房里守着启明老伯。启明老伯醒来后,拍着阿依帮他包扎好的头部,说一点都不痛,还说他是假装晕过去,这样那老女人就会走开,他就可以和阿依单独呆在房里了。阿依看着他,期待他说点什么,她还起身去看门外,担心老妈妈躲在那里。然而老伯只是用淡淡的口气问了她一点情况,就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