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看不见的城市》的系列冥想(第3/14页)

讲完后,他吓了一大跳,因为不明白说的是什么。

编织工在织机旁坐好,开始了工作。

酋长在旁边观看,他看见编织工织出了他在山里看到的场景,简直活灵活现——男女老幼行进在下雨的广场上。交流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呢?他还什么都没告诉他啊。挂毯上的城是一个巨大的旋涡,酋长想往里看,但他的眼很快就花了,耳边响起隆隆的声音。编织工告诉他,是马车从窗外驶过,平原那边过来的商队。编织工的话音一落,挂毯上的那些部落的居民就乱了套,像被撞翻的马蜂窝里头的蜂子一样四处逃窜,很快消失在那些高低错落的建筑群里头。巨大的广场变得空空荡荡,暴雨打在石板地上发出激烈的响声。编织工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酋长感慨万分地说道:

“这些年来,你已经习惯了与老虎同居一室的生活啊。”

酋长记起了什么事,后来他说他要洗澡。编织工就领他去屋后的温泉浴池,那是用竹子围起来的露天浴池。酋长进去后,编织工就回到机房。他又织了一些类似鼹鼠的图案。这时他觉得酋长洗澡已经洗了很久了,怎么还没出来呢?他走到屋后去喊了几声,没人回答。于是他玩笑似的推开了竹门。池里的水冒着缕缕热气,酋长的拖鞋和换下的浴衣被放在一旁,人却不见踪影。再一看地上,有点点血迹。编织工的头发昏了,难道真的有老虎?要是有的话,为什么没有伤及自己呢?回忆起酋长一进屋就在嚷嚷关于老虎的事,这才感到实在是可疑。

编织工在想,他自己是从哪一天起与老虎共同生活的呢?

温柔的编织工(四)

姐姐在编织工很小的时候就同他分开了,现在,她住在铁索上的家里。铁索系在两座山头上,从铁索上垂下一个个用麻绳编成的囊袋,姐姐,还有一些其他人就住在那种袋子里。编织工的姐姐的囊袋是第13号,14号和12号是他们家从前的两个邻居。在半空中荡来荡去的,时间一长,姐姐的头发和眼珠都变成了白的,还有嘴唇也成了白色,而手上和脚上的指甲,却泛出淡淡的蓝色。

年幼的编织工到过姐姐铁索上的家一次,是父母在世时带他去的。他们爬到山顶的亭子里,父母将他装进小藤篮,用力一推,他就风驰电掣般地滑到了姐姐家门口。

姐姐笑眯眯地迎接小弟。麻绳编织的家呈莲蓬形状,莲蓬的长柄连接着上面的铁索,家中撒满了阳光。编织工反复地问姐姐住在这种地方干什么,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太阳直刺过来,弄得他很不舒服。

“你来了,你还得走。”姐姐拍拍他的脸颊说。

姐姐将他送回小藤篮一推,他又顺着铁索滑回了山顶的亭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父母去世后,他再也找不到那座山,也看不到姐姐的家了。

他的编织工作开始后不久,有一天,一个全身雪白的男子出现在他机房的门口。白化病人一声不响地看着挂毯上的螺旋城市,显出赞赏的神情。男子叹息了一声,轻轻地说:

“我把你的姐姐带来了。”

“她死了?”编织工心里一阵恐惧。

“不不,你看着我的眼睛吧。”

他躺下去,大张着白色的眼睛。

编织工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姐姐的日常活动。姐姐的面容大大改变了,同这个白化病人的样子很相似,她正坐在她那莲蓬形状的家中梳她的白头发。就是那一次,编织工注意到了她的指甲泛出淡蓝色的光。

“你的姐姐和你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她也在织,白天夜里辛苦地织,不过她不用羊毛,她用丝来织。”

“什么丝?!”

“看不见的那种丝。有人说同阳光有关。”

编织工的心里掠过一片巨大的黑影,他感到寒冷。他自言自语道:“我都在瞎忙些什么呢?”一瞬间,所有的活力都从体内退去了,他变得像薄薄的、风干的鱼。

“你的城市的背面就是她的城市,你们之间不存在距离。”男子又说。

编织工细细地想着他的这句话,不知不觉地,胸膛里又开始涨潮了。

太阳初升的时候,编织工走到外面去看太阳。阳光撒在他的身上,但他并没有看见姐姐编的城,也没看见她那铁索上的家。编织工想,他已经成了能够和老虎同居的男子,姐姐会不会将他的生活用特种的丝织进她的挂毯里头去呢?编织工又想,那个时候,他能够坐在藤篮里顺铁索一溜就溜到姐姐家里,是因为他的身体又小又轻吧。当时他在亭子里见到有人从铁索上坠下去,在半空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柔的编织工(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