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杜迪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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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朝营地方向大步流星地走着,但是渐渐地,大雪变成零星的雪花,风势也越来越弱,于是他改走为跑,开始匀速地小跑。他多年来都有跑步的习惯,所以觉得步履轻松自然。也许不能一直跑下去,后面可能需要走一会儿,甚至歇息一阵,不过也很难说。他以前参加过公路赛跑,全程还不只九英里,虽然那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脚下也从没有四英尺深的积雪。这么说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怕摔上一跤,髋关节脱臼吗?还是怕突发心脏病?在三十七岁的年龄,发心脏病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就算真的有很高的发病几率,为此担心也不免滑稽吧?想想看,他都做好了什么打算?所以说,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呢?

是琼西和比弗。从表面上看,为他们担心就像担心自己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突发心脏病一样荒唐——麻烦在他后面,在彼得和那个不省人事的陌生女人身上,而不是在前面,不是在他即将返回的“墙洞”……可“墙洞”那儿的确有麻烦了,有了大麻烦。他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可他的确知道,并且毫不怀疑这种感觉。在遇到那些最多也只是飞快地瞥他一眼就匆匆而过的动物之前,他就知道有了麻 烦。

他抬头朝天上望了一两次,看是否还有亮光,但是再也没有看到,于是他目不斜视,一直往前,偶尔也绕开几步,为动物们让路。那些动物说不上是惊慌逃窜,但它们那惶恐而怪异的眼神亨利还从来不曾见过。有一次,如果不是敏捷地跳到一旁,他可能已被两只飞奔的狐狸撞倒。

还有八英里,他对自己说。渐渐地,这变成了他的跑步歌,与以往跑步时在脑海中出现的那些不一样(当时出现得最多的是童谣),但也相差不远——道理其实相同。还有八英里,还有八英里,就到班伯里。不过现在去的不是班伯里,而是克拉伦顿先生的老营地——如今是比弗的营地——也没有可以乘坐的木马。到底什么是木马?谁知道呢?而这里发生的一切——那些亮光,动物们不是太仓惶地迁徙(亲爱的上帝,他左边树林里的那东西是什么,是操他妈的一头熊吗?),还有路上那个女人,牙齿掉了一大半,脑筋也缺了一大半,就那样坐在地上——看在老天的分上,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臭屁,亲爱的上帝。他所闻过的勉强算得上有点类似的唯一气味是一位病人的气息,那是他接诊过的一位患有肠癌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总是那种气味,亨利的一位当内科医生的朋友曾经说,当时亨利想向他描述那种气味。他们可以每天刷十几次牙,每隔一小时就用一次洁丽宝漱口水,可还是会发出那种味道。那是肌体自我啃噬而散发的气味,因为如果你揭开诊断学的面具,那么,癌症就是这么回事,是自我啃 噬。

还有七英里,还有七英里,动物在大迁徙,全都奔往迪士尼。等它们到了迪斯尼,就会一字儿排整齐,高唱“这世界真是小,真是 奇”。

他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微的“沙沙”声,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在上下晃动,口里呼出的气息形成了一团团冰凉的雾气。可他现在感觉暖和了,心情也好了些,那些内啡肽发生了作用。不管有什么不对劲,他并不缺少内啡肽;虽然有自尽的打算,但他绝没有抑郁 症。

他的问题——那种身体和情感上的空洞就像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是源于生理因素,与内分泌有关,对此他毫不怀疑。通过服用自己所开的大把的药物,就算不能完全治好,起码可以调理调理……这一点他也毫不怀疑。但是,正如彼得明明知道自己将来得接受康复治疗,得接受年复一年的心理疏导,却依然不管不顾一样,亨利不想被治好,他似乎坚信,所谓治好只是骗人的把戏,会让自己变得不再是自 己。

他寻思彼得是否回去拿啤酒了,但心里知道答案可能是肯定的。如果早先想到这一点,他可能会提议他们把酒带上,而他就不用冒险再跑这一趟(对彼得自己和那女人都是一种冒险),可他当时简直是惊慌失措——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啤酒这码 事。

不过,他可以肯定彼得当时想到了。瘸着那条伤腿,彼得能再跑上一个来回吗?也许吧,但是亨利不敢确 定。

它们又来了!那女人望着天上大声喊叫,它们又来了!又来 了!

亨利埋下头,稍稍加快了步 伐。

2

还有六英里,还有六英里,就到班伯里。是只有六英里了吗,还是他过于乐观了?是不是有些放任那些内啡呔了?哦,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在这种时候,乐观并不是坏事。雪已经差不多停了,动物的迁徙大潮正接近尾声,这也是一件好事。不好的是他脑子里的思想,有些念头似乎越来越不属于他。比如说,贝姬,谁是贝姬呢?这个名字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回响,并融进他的跑步歌中。他想,可能是那个他差点儿撞死的女人吧。你是谁家的小小妞?我的名字叫贝姬,我是可爱的贝姬·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