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麦卡锡(第2/7页)

“伙计,你确定你想待在那上面吗?”亨利昨天早上问他,“我是说,你完全可以跟我一起去。我们不会让你那条腿太受累的,我保 证。”

“别管他,”彼得说,“他喜欢那儿。对吧,琼西小 子?”

“算是吧,”他回答道,不愿再多费口舌——比如,说他其实真的很喜欢这儿。有些事情即使是告诉最亲密的朋友,你也会觉得不安全。而有些时候,你不说他们也知 道。

“告诉你吧,”比弗说着,拿起一支铅笔,轻轻地咬起来——这是他最为喜爱、最根深蒂固的习惯,早在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了,“我喜欢回来时看到你待在上面,就像那些狗屁胡侃的书中所讲的桅杆瞭望台。警醒点儿,伙 计。”

“看,有船!”琼西脱口而出,他们不由得哈哈大笑,不过琼西听懂了比弗的意思,他感觉到了。警醒点儿。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留意是否有船只、鲨鱼或别的什么东西出现。下来时他的髋部很疼,装着大便的袋子在背上沉甸甸的,沿着钉在树干上的木梯级往下爬时,他感觉动作很慢,很笨拙,不过这没关系。实际上还很好。事情总会变化,只有傻瓜才相信变化总是会更 糟。

当时他就是这么想 的。

4

听到有东西穿过灌木时的沙沙声和树枝轻微的断裂声——他丝毫没有怀疑这是一头鹿渐渐走近的声音——琼西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你不主动找运气,运气自会来找你。林赛·琼斯这辈子一事无成,也没说过什么值得一记的话。但这句话却是例外,眼下的情形就是又一项证据:他几天前刚刚决定不再猎鹿,这会儿却有一头鹿送上门来,而且从声音判断,还是一头体型很大的鹿——几乎可以肯定是一头公鹿,可能跟人一样 大。

琼西怎么也不会想到会真的是一个人。这里是位于兰奇利以北五十英里处的一个非自治市,离这儿最近的猎手都在步行两小时的路程之外,最近的公路——也就是去戈斯林商店时最后要走的那条路——离这儿起码也有十六英 里。

嗯,他想,我好像并没有发过誓似 的。

是的,他并没有发誓。明年十一月来这儿时,他可能会带尼康相机而不是伽兰德猎枪,可现在还不是明年,而猎枪就在手边。他可不想把一头送上门来的鹿白白放走。

琼西拧紧咖啡杯的红色杯盖,把杯子放到一边。接着,就像脱掉一只大棉袜似的,他把睡袋从下半身褪下来(因为髋部行动不便不免蹙着眉头),然后拿起猎枪。没有必要加装子弹,以免弄出的响声太大,把鹿吓跑;老习惯真是根深蒂固,他刚刚拉开枪栓,猎枪就已经蓄势待发了。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稳稳地站在那儿。过去的狂喜不见了,但留下了一点残迹——他的脉搏加快了,他喜欢这种感觉。发生那次事故之后,类似这样的反应他都喜欢,仿佛如今有了两个他,一个是在街上被撞倒之前的他,另一个是在马萨总医院苏醒过来——如果可以把那种迟缓和药物作用下的迷糊意识称为苏醒的话——后更为谨慎、更为老成的他。有时候,他仍然听到有个声音——不知道是谁的,但不是他自己的——在那儿喊着请停下来,我受不了啦,快给我打一针,马西在哪儿,我要马西。他觉得那是死神的声音,死神在街上没能抓住他,于是又回到医院来完成使命;死神摇身变成一个痛苦的男人(也可能是一个女人,很难分得清楚),口里叫的是马西,但真正想要的是琼 西。

那个念头过去了——他在医院里时产生过的各种怪念头后来都过去了——但是它留下了残迹。这种残迹就是谨慎。他丝毫不记得亨利曾经打电话来要他在随后的那段时间里留神点儿(亨利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但从那以后,琼西就处处留神。他很小心。因为死神也许还在什么地方,也许什么时候就会喊你的名 字。

但是过去的毕竟过去了。他与死神擦肩而过并幸存下来,而今天早晨,在这里即将死去的不过是一头走错方向的鹿(他希望是一头公 鹿)。

传到他耳中的灌木的沙沙声和树枝的折断声来自西南方向,这就是说,他不需要隔着枫树的树干射击——很好,而且他还处于上风位置——这更好。枫树的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透过纵横交错的树枝,前面的一切不说是一览无余,起码也是比较清楚。琼西抬起枪,把枪托底板顶在肩胛骨上,准备收获一头可资夸口的猎 物。

正是由于琼西对打猎不再着迷,麦卡锡才免于一死——至少是暂时如此。又由于一种被琼西父亲的朋友乔治·基尔罗伊称为“视觉兴奋”的现象,麦卡锡也几乎命归黄泉。基尔罗伊说,“视觉兴奋”是猎手在猎物靠近时情绪兴奋的表现形式之一,它可能是在打猎中造成意外事故的第二大原因。“第一大原因是酗酒,”乔治·基尔罗伊说,与琼西的父亲一样,基尔罗伊对这个话题也颇有了解,“第一大原因总是酗 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