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寒兰(第4/16页)

袁从英果然立即止步,只死死地盯住退向窗边的二人。沈槐接连倒退,冷不丁后腰已抵上拱窗的边缘。猛烈的寒风呼啸而起,激起铜铃狂鸣,天音塔下沉寂的院落中,突然间人喊马嘶,墨黑的夜幕中,灯球火把大放光明!

“沈槐!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你朝下看看,天音塔已被重重包围,你纵是插翅也难逃!沈槐,尔还不速速受缚,本官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如雷霆奏响,天音塔中轰轰的回声亦带上千钧的分量,砸得沈槐肝胆俱裂。在他混乱的视线里,狄仁杰的身影出现在空旷如尘的黑幕前方。

袁从英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仍死锁在沈珺的身上,只冷冷地道了句:“大人,我说过让您不要来!”

“从英,我是来帮你的。”

狄仁杰的回答异常苦涩,却激起沈槐一阵狂笑:“哈哈哈哈!果然是蓄谋已久,果然是狼狈为奸,终于都露出真面目了。好啊,来得好啊!让我沈槐死也能做个明白鬼,好啊!”

狄仁杰望向沈槐,眼里满是无奈和痛惜,他缓缓摇头道:“沈槐,如果说这里有人蓄谋已久,你最清楚那是谁!此刻我来,并不单单是为了帮助从英……沈槐,我还希望能帮到你啊!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觊觎‘生死簿’的人绝不会放过你,你只要跨出这天觉寺,就会立即被杀人灭口!沈槐,交出‘生死簿’,放开阿珺,或许老夫可以给你指一条生路……”

“呵呵,到现在还想充好人,还想骗我……”沈槐笑得泪花飞溅,气喘吁吁地道,“你会想来帮我?狄仁杰,你的确曾对我不错,但那是因为你把我当成袁从英,后来又以为我是谢岚,你所看重的从来就不是我!你现在也不过是想得到‘生死簿’和阿珺,我沈槐对你从来就是一钱不值!”

“你错了!”狄仁杰厉声喝道,“沈槐啊,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个良知未泯、误入歧途的年轻人,只要你肯悬崖勒马,老夫绝不为难你,一定会帮助你的!”

“晚了,太晚了,覆水难收了,今日方知什么叫作一失足成千古恨,呵呵……”沈槐似哭似笑,痛苦万状的样子让狄仁杰都不忍卒睹,他还在喃喃自语,“为什么要做回自己竟是这么难!沈槐什么都不是,沈槐只是个影子!爹爹啊,你知不知道你的计划误我终身呐!所幸……你还把她给了我!”他突然收回狂乱的目光,转而凝视紧偎在身边的沈珺,“阿珺,只有你,只有你永远都属于我,对不对?不论我怎么样,你都不会唾弃我?抛下我?”

许久都不发一言的沈珺,此刻的神情反而是所有人中最平静的。她倚靠在沈槐的胸前,用最温柔的目光爱抚着沈槐绝望的面庞,轻轻地吐出深情的话语:“不离不弃、生死相随。阿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沈槐抬手抚弄她的面颊:“阿珺,假若我不是你的岚……”

“不!不要说。”沈珺掩住他的口,“你就是,是我唯一的……爱人,我的命。阿珺永远都是你的,只是你的。”

泪无声地落下,淌进他和她的心里,她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泪痕,只有至纯至美的笑容。沈槐喟然长叹:“爹爹,你听见了吗?你赢了,我们赢了!我毕竟还是得到了,得到了最珍贵的!我沈槐此生足矣!”他突然双臂一振揽起沈珺,抬步便跨上拱窗的窗沿。砖石砌成的窗台光滑如玉,寒风激荡衣裾狂摆,万丈虚空之前,两人相依的身影摇摇欲坠,全靠沈槐单手扶持,袁从英此时不过距他们一步之遥,却也不敢再动弹半分。

“阿珺!我把你带回洛阳,不是为了让你……死!”

袁从英嘶哑的话音几乎被梵铃的乱鸣击碎,但沈珺能听得清清楚楚,她回眸微笑:“我知道的,袁先生……对不起。”

“不!”袁从英瞠目大喊,发疯似的向前冲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带着风声从下而上,直直插入沈槐的后心。沈槐闷哼着向后仰倒。

“哥哥!”伴着沈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已朝漆黑的夜空坠去。昏迷前的一刹那,沈珺分明感到沈槐将她的手向外奋力一推,力道之强使她猝然倒向窗户内侧,恰好跌入冲到窗前的袁从英怀中。

“嘭”的一声钝响,沈槐重重地砸在地上。李隆基收起手中的小弓,将它递回给身边的韩斌,拉起他便朝沈槐跑去。在离开天音塔底一丈开外的泥地上,沈槐微侧脑袋仰面躺着,脑后鲜血噗噗流出,很快就染红了整片地面。他的眼睛依旧瞪得大大的,脸上还挂着抹淡淡的笑容,看上去竟有种心满意足的安详。

李隆基仰起头,晨光微露的半空之中,一条丝绢随风轻盈舞动,徐徐飘落在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