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孤魂(第4/13页)

狄仁杰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只急迫追问:“阿珺姑娘是什么时候走的?”

“已走了五天。”

“她一个人走的?有没有人相送?”

“没有。我给她雇了辆车,车把式看上去老实可靠。乌质勒说收到书信后会亲自去凉州迎亲,因此阿珺只要到凉州就行了,问题不大。她没有多少行李,何况又不是娇小姐,向来能吃苦……”

“够了!”一声愤怒至极的吼声打断沈槐的话,宋乾震惊地望过去,看到狄仁杰一张气得变形的脸。

“沈槐,我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让如此柔弱纯朴的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前往西域,身边连个送亲的人都没有,沈槐,你不觉得你太无情、太冷酷了吗?你、你……”狄仁杰点指沈槐,双唇直抖,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沈槐,不要以为我对你的所作所为毫无察觉!更不要以为我会容忍你为所欲为!我知道,你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取悦周靖媛,为了攀附侯门,但你扪心自问,这样做就真的值得吗?如此对待唯一的亲人,你的良心就能过得去吗?”

“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沈槐还要争辩,狄仁杰抬手往门外一指:“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老夫现在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

沈槐的脸上红白交错,牙关紧咬着朝狄仁杰抱了抱拳,一扭身就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宋乾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背影,耳边听到狄仁杰喃喃的话语:“他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这样?啊?宋乾,你说、你说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恩师,我……”平生第一次面对向自己求助的狄仁杰,宋乾无言以对,况且沈槐的表现也实在太出人意料,太让人震惊。

狄仁杰兀自摇着头:“不行,必须把沈珺找回来,她很有可能就是……狄忠!”他厉声喊喝,狄忠应声而入:“老爷。”狄忠的表情也很复杂、郁闷,显然已把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狄仁杰竭力镇定心神,吩咐道:“狄忠,我命你速速出发,去追赶沈珺小姐,她一个女儿家必然会走大道,晓行夜宿也不会走得太快。你就沿着官道一路追下去,沿途留意各处客店,细细打听,无论如何要把她找到,并且必须将她请回洛阳,否则你也别回来见我了!快去!”

“是……”狄忠苦着脸答应,又壮起胆子道,“老爷,我是可以想方设法追到沈小姐,但她愿不愿意跟我回来,这小的就没把握啊!”

“绑也要把她绑回来!”狄仁杰大喝一声,狄忠垂下脑袋往门外退,狄仁杰又把他叫住,“你先去做些准备,我来写封短信,你带在身边,见到沈小姐后呈给她看,她看后必会随你回来。”

“是。”

狄忠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院子里骤然安静下来。狄仁杰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静。宋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自踌躇,却听狄仁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掏尽了肺腑一般空虚无望:“宋乾啊,难道是我错了?是我的判断失误,还是我的应对不当?怎么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把沈珺赶走,绝不单单是为了得到周靖媛,他是想阻止我们从沈珺那里了解到更多的线索,从而揭露他的身世……乃至阴谋!我考虑到了他的戒心,我也考虑到了他的怨恨,我煞费苦心、步步为营,想方设法地周旋,在暗中引导他,就是为了让他不要在歧路上越滑越远,谁知他竟因此变本加厉。宋乾,你说说,老夫何曾这样办过案!我、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他真的错了吗?是错认了人,还是错待了人?抑或这一切从最初起就是个误会,是命运向他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月上中天,在秋风中婆娑摇摆的树枝间晴光如霜,洁净而寂寥。狄仁杰跌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心痛难抑:谢岚,谢岚!难道自己人生中最后一点儿发自内心的愿望,竟要堕入这样卑劣可耻的结局?他不甘心,不甘心呐……

“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是身如影,从业缘现;是身如响,属诸因缘;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是身如电,念念不住!”衰老的嗓音颤抖地念着经文,却听不出空灵与觉悟,只有越来越尖厉的悲苦和绝望,频频冲击听者的心房。

终于,身边那聚精会神聆听着的年轻人忍受不下去了,轻声打断道:“了尘大师,了尘大师!您累了吧,请稍歇片刻。”

了尘丝毫都不理会,反将手中的木鱼敲得更响,他枯槁衰败的脸上已泛出死灰,仍执着地喋喋不休:“是身不净,秽恶充满;是身为虚伪,虽假以澡浴衣食,必归磨灭……是身如丘井,为老所逼;是身无定,为要当死;是身如毒蛇、如怨贼、如空聚、阴界诸入所共合成!”诵到末句,凄惨悲恸如濒死的哀鸣,撕裂人心,身旁的年轻人坐立不安,刚一抬头,就见了尘两手一松,木鱼锤和佛珠齐齐落地,身子直挺挺往后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