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斗(第9/13页)

张易之又是一愣,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紧张,恰在此时,狄仁杰转过身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慢吞吞地问:“张少卿可知本官要和你谈什么?”

张易之潇洒地朝狄仁杰拱了拱手,笑容可掬道:“易之不知道,还望狄国老赐教。”

狄仁杰点了点头,脸色仍然没有一丝笑容,他再次抬头眺望远方,淡淡地道:“古人有战术云,混战之局,纵横捭阖之中,各自取利。远不可攻,而可以利相结;近者交之,反使变生肘腋。”

狄仁杰停了下来,张易之略一踌躇,讪笑道:“远交近攻,战国策范睢之谋也。”

“嗯,”狄仁杰轻轻捋了捋长须,“本官听闻张少卿饱读诗书、素有谋略,并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今日方知此言非虚。”

张易之脸色骤变,咬着牙隐忍不发,勉强挤出张笑脸,躬身作揖道:“狄国老过奖了。”

狄仁杰冷冽的目光扫过张易之的头顶,藐视着面前的这个人,即使愤怒和憎恨已经让他的胸口隐隐作痛,此时,狄仁杰还是要求自己冷静,他沉着地开始说话,但在语调之中带上了千钧的分量:“这么看来,张少卿是熟谙‘利从近取,害以远隔’的道理。可今天本官想要提醒张少卿,远隔之害终归是害,而且是大害!近取之利,如果是以山河受损国威破碎为代价,这利又取之何堪!张少卿,本官看你还算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吧?”

竭力平息了一下翻滚的情绪,狄仁杰再度开口:“张少卿,今天本官不与你说是非,只同你讲利害。希望你能晓以时务,悬崖勒马,不要让自己成为千古罪人!当然了,假如你们一意孤行的话,本官也不是没有办法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的。”

“你、你敢威胁我!”张易之的嘴唇煞白,圆睁双目,话虽说得强硬,声音却兀自颤抖不止。

狄仁杰嘲讽地上下打量着他,好似在欣赏一个小丑的演出,良久,才轻松地道:“张少卿,本官要去面圣了,少卿请自便吧。”说完,他轻拂袍袖,扬长而去。

张易之在原地待了半晌,便开始沿着长廊疾步如飞,刚来到观风殿前,迎面跑来了张昌宗,同样面如死灰,疾疾如丧家之犬,刹那间,暖阳消弭,黑云压顶,寒意浸骨,对于张氏兄弟来说,天,要塌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春日午后发生在上阳宫内外的一切,究竟是事先策划共谋的,还是不约而同的;就像没有人知道,狄仁杰和武三思会不会在某种特殊的境况下,选择合作。这个问题,不会有人试图去问,他们也绝对不会回答。但事情的结果是明晰而肯定的,二张与默啜暗中勾结的阴谋,在极其机密之中启动又在极其机密之中终结,隐蔽得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一连串危机的开端,武周圣历三年的初春,所有跌宕起伏和惊心动魄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洛阳城外的洛水亭侧,茶楼林立,酒摊四设,杨柳青青和着弦歌三叠,多少离人执手相看泪眼,此去一别,便是天涯永相隔,良辰谁与共。

洛水亭中,有一位老者负手而立,褐色的常服在微风中飘扬。亭内亭外的人们,个个沉浸在离愁别绪之中,并无人识得眼前这位素朴的老人。他的身躯依旧伟岸挺拔,端严的面容却隐显疲惫,他接过身旁青衣家人捧上的酒盏,双手平平端起,慈祥的语音中隐含着始终不变的威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啊。来,梅先生,老夫就在此敬上这杯离酒,祝梅先生此去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梅迎春赶紧躬身,举起双手接过这杯酒,毕恭毕敬道:“狄大人,今日您亲自来给在下送行,梅迎春真是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狄仁杰微微摇头,含笑道:“嗳,梅先生过谦了。梅先生是我大周的客人,自当以礼相待。今日老夫只不过是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两人共同举杯,一口饮下手中的酒。狄仁杰又含笑举目,视线缓缓扫向亭外,那里站着梅迎春在突厥巴扎中收下的随从阿威和马夫苏拓,苏拓牵着的正是梅迎春的神驹墨风。稍远处停着辆马车,车前轴上坐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高大汉子,虽然乔装改扮,狄仁杰仍然可以认出乌克多哈那双悲伤的眼睛。车里隐约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苏拓婆娘一个人要照料自己和乌克多哈的两个小子,想必是有些忙乱吧。

顺着狄仁杰的目光,梅迎春也回头看去,不由会心一笑:“在下来神都一趟,收获真是不小啊。”

狄仁杰颔首,神色转成肃穆:“梅先生,你此次神都之行,最大的收获却是为老夫、为大周所得。今日,老夫便要代表大周的子民,代表两国边境的百姓,谢谢你!”说着,他朝梅迎春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