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斗(第8/13页)

棋盘之上散布黑白相间数枚棋子,黑子乌墨白子晶莹,却是残局。武三思端坐在案前,左手在棋匣中缓慢地摩挲着,满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微笑着耐心等待。他的对面,张昌宗一身华服,宽大的袖笼垂于身侧,习习幽香自袖中溢出,那张俊俏的脸庞上却愁眉深锁。他,眼看着又要输了这局。

“啪”的一声,黑子落下,几乎同时间,“哗啦啦”两只麻雀惊慌失措地冲出树林,直上云霄。

武三思长叹一声,右手拈起一枚白子,刚要放上棋盘,张昌宗抬手来挡:“哎,梁王殿下,容我悔一步,就悔一步。”

武三思纵声大笑起来,边笑边摇头:“六郎啊六郎,瞧你这点儿出息。圣上真是把你宠坏咯!”

张昌宗微微拧眉,朝武三思抛了个白眼,重新将那枚黑子攥在手心。

武三思兴致盎然地端详着张昌宗俊秀如画的眉目,啧啧叹息:“果然是六郎胜莲花啊,难怪圣上对你万般宠爱,平常容你悔个一步两步的,也是常事吧?”

张昌宗不耐烦地撇着嘴:“你少啰唆,让我仔细想想嘛!”

武三思微笑着探过头来,压低声音在他的耳边说:“六郎,这局棋输了就输了吧。悔一步可救不了你啊,除非翻盘重来。”

张昌宗捏着棋子的手一颤,狐疑地注视着武三思。

武三思斜倚到绣墩靠枕之上,半合起眼睛,蒙眬中水色如烟、青山叠翠,上阳宫的迤逦宫墙在洛水的那一侧起伏,就在那里面,住着他的姑母,全天下人的主宰,亦是面前这条品相极佳的哈巴狗的主人。哈巴狗此刻开始忐忑不安了,憋了半晌,终于还是沉不住气:“梁王殿下,你什么意思,说话吞吞吐吐?”

武三思倒是气定神闲,依然双目微瞑,语调空灵地叹息着:“六郎啊,下棋毕竟是个游戏,圣上容你悔上几招那是她宠你,可若是关乎军国大事,圣上的脾气我清楚,你也清楚。她,是不会给任何人机会的!”

张昌宗的嘴唇开始哆嗦起来,他的眼珠疾速地转动着,白皙的面颊完全失去了血色,武三思体贴地攀住他停在半空的手,将那颗黑子从他手心里捋了下来,放回到碾玉棋匣中。就在两手交错之际,武三思在张昌宗的手心写下一字,随即意味深长地感叹:“唉,许多时候,就是那么一枚小小的棋子,坏了整个的局。”

张昌宗全身颤抖,猛地一拂袍袖,刹那间微风涤荡,淡香飘逸,他站起身来就往亭外走。

武三思对着张昌宗的背影,悠悠地道了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昌宗脚步骤停,武三思还是不急不躁地接着往下说:“假使只有我知道,倒还不算太糟糕。怕只怕还有更厉害的角色,一旦抓着五郎六郎的把柄就不肯放松。”他举目望着张昌宗在春风中飘动的衣裾,伸手指向上阳宫的方向,“今天圣上难得一次精神爽利,就召了狄国老入宫,否则六郎也不得空到我这里来吧?所幸五郎还随侍圣驾身边,要不然本王还真有点儿替你们兄弟俩捏着一把汗!”

张昌宗转过头来,灰白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恐惧,他支吾着问:“你……你到底知道什么?”

武三思突然声色俱厉,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们所图之事断然不会成功。我也知道,今天入宫面圣的那人更不会让你们成功。我还知道,此事一旦为圣上所知,你们必遭灭顶之灾。六郎,烦你今天回去,给五郎带句话,就说我武三思还不着急,奉劝你们也别太着急。欲速则不达,小心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上阳宫内延亘一里的长廊,沿着洛水蜿蜒而下。静幽的水面之上,几片青青柳叶悠悠旋转着落下,惊起数尾锦鲤,竞相吐啄。微风过时,丛丛莲叶泛起碧绿的浪涛,在午后的静谧之中带出飒飒声响。长廊之中,狄仁杰深深地吸入一口春日的馨香,鼻子里面痒痒的,是柳絮的轻触。暖阳和煦,春风荡漾,仿佛有一只温柔的小手调皮地牵动起,他那身沉坠凝重的银青袍服的下摆。

此时此刻,狄仁杰似乎对周遭的一切茫然无觉。他的视线,已然越过眼前迤逦动人的大好春光。

耳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有人小心翼翼靠近身旁。狄仁杰没有掉转目光,他知道,自己在等待的人来了。

“狄阁老好心情啊,在此赏春。”

狄仁杰稍停片刻,才冷冷地道:“不,本官是在等你,张少卿。”

“哦?”张易之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今日圣体稍安,既召狄国老入宫,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谈,狄国老为什么却在此流连?”

“因为本官要与张少卿谈的事情,比其他事情都要紧。只有谈过了这件事,本官才能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