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6/6页)

女主播放下报纸,目光转向卡尔森。

“这真是强有力的措辞。情况严重吗?”

“这没有定论。当我写《毫无目的的青少年暴力犯罪》时,我所指的是一种特殊的暴力行为,犯罪者是有限范围内的特殊个体。总之,并非所有年轻人都参与暴力活动,恰恰相反,做这些事的年轻人只属于极小的群体。”

“然而,我们所有人都因上传到网站的视频而震惊不已。在视频中,无家可归的人们被残忍地殴打。做这些事的人是谁呢?”

“他们是被伤害的孩子,是精神上受过深重伤害的孩子。他们从来不曾有过机会来培养对他人的同情心,因为他们对成年人的世界失望至极。现在他们对自己受虐的经历做出回应,将心头的怒气宣泄在他们看来比自己更卑微的人身上,那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见鬼,真他妈的废话连篇!”

穿着墨绿色外套的年轻人如是说道,他的同伴便伸手去拿遥控器。

“等等!我还是想听听她们怎么说。”

屏幕上的女主播略微摇了摇头。

“那么发生这种事情应该怪谁呢?”她问道。

“我们所有人都有责任。正是我们创建了这样一个会让年轻人变得如此残忍的社会。”

“既然如此,在你看来我们应该如何补救呢?或者说,还有补救的可能吗?”

“这是个政治问题,它关乎到我们的社会如何运用其资源。我所能做的,就只是描述正在发生的现象及其原因,还有它将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你是说网站上令人憎恶的视频吗?”

“还有其他很多事情。”

年轻人按下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待他将遥控器放回桌上的时候,他前臂上的一块小小的文身显露了出来。

文身图案是一个圆圈和里面的两个字母——KF。

“那个臭婊子叫什么名字?”他的同伴问道。

“卡尔森。现在我们得动身去阿斯塔了!”

***

如果爱德华·霍普(2)还活着,而且这天晚上他正好待在斯德哥尔摩西边紧挨着卡拉湖的这片林区里的话,那他一定会画下这里的景象。

画下他所见到的景象。

他作画时会捕捉来自高高的金属杆上一盏小提灯的光芒,柔和的黄色灯光映照在长长的、空无一人的柏油小路上,也映照在隐约显出绿色的树冠上。在灯光范围的边缘出现了一个人的形体,是个男人,衣着破烂,个头很高,略微有些驼背。他可能会走进灯光的照射范围,也可能不会……爱德华·霍普也许会因眼前的画面而感到高兴。

或者,也许不会。

也许他会因为他的模特突然离开了小路,消失在森林里而烦恼。那人离开后,留在画家眼前的就只是一条荒凉的小路而已。

那位消失的模特对此倒是毫不关心。

他正走向他过夜的小屋,这间屋顶部分塌陷的小屋位于一间曾用于存放大型机械设备的仓库背后。小屋多少还残存了一部分可供他避雨的屋顶,四面墙可以遮风,还有可以抵御严寒的地板。这里没有照明灯,不过灯光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他清楚知道这里的情形,至于他自己的情形,他却在好几年前就忘记了。

他充其量只是睡在这里而已。

没别的了。

然而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比如今天晚上,它爬上了他的身体。他很不想让它爬上来。它并不是老鼠、蟑螂或蜘蛛。它是从他的内心深处爬上来的。

它从他心底的陈年往事中爬了出来。

而他对此束手无策。

他没法用石头打死它,也不能比画姿势吓跑它,甚至通过尖叫也不能消灭它。尽管他今天晚上也尝试着用尖叫的方式来驱赶那爬出来的东西,可他知道这是徒劳无益的。

人没法用尖叫来消灭过去。

哪怕是持续一小时的尖叫也不行,这样做只会毁掉自己的声带。当你真的这样做的时候,你其实是在用一种自己最不喜欢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因为即便你知道这样做会起到一些作用,你也会在过程中毁掉自己。

于是你选择了服用药物。

氟哌啶醇和地西泮。(3)

这些药物消灭了那爬出来的东西,也使尖叫声止息下来,同时也毁损了人仅存的尊严。

随后你便失去了知觉。

————————————————————

(1) 哥斯达黎加首都。

(2) 美国绘画大师,以描绘寂寥的美国当代生活风景闻名。

(3) 氟哌啶醇是一种典型丁酰苯类抗精神分裂药,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还可用于治疗急性思觉失调和狂妄症。地西泮具有抗焦虑、抗癫痫、镇静、松弛骨骼肌及消除记忆的作用,常用于医治焦虑、失眠、肌肉痉挛及部分癫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