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67/125页)
然而,他还活着,还生活在干燥的春天,生活在炎热的太阳下,生活在市郊恶臭的灰尘中。市场还没有散,疯狂的举动还在继续,还在不断地影响他。瞧,他已经找到了某个可以使自己不断忙碌的理由,某种属于自己的疯狂——固定的时间,固定的日子,反反复复,但始终属于他一个人。
又是一个星期三。他埋伏在电话机的听筒旁。又是一个星期五。到现场去,追踪幽灵。他非常希望能够增加这种徒劳行为的频率: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日子;所有的时间,所有的日子。
但是,今天是星期四。手表上的日历就是这样显示的。这个令人怀疑的太阳称作星期四。在星期五到来之前,还有漫长的岁月。
他等不下去了。他需要一种刺激,需要借助某种方法逃避精神上的紧张。现在,最好就现在。身处在这个被称作星期四的锥体容器里,他有一种发烧、窒息的感觉。他匆匆忙忙,他精疲力竭,他摇动着手中的骰子,他使劲儿地捏着它们,他要控制最后的结果。他焦虑、盲目;恍惚中,他做出了决定:使诈。荒谬本身的神秘特性使这种新的诡计成为可能!有必要在有限的范围内打破常规。瞧,结果出来了。今天不是星期四,今天即将成为星期五。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同样也是星期五。我们可以将日子提前,但没有意义。仍然是星期四。午饭时间,充满着炎热与疏漏。
奥列斯特同志:
你是对的:相比之下,蘑菇夫人知道的比她说出来的要多得多。每一次,维尔京·韦图利亚都会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但是,当她把家中通往卫生间的那扇门推开一条缝时,她立刻活跃起来。扮演着肮脏的兴奋剂角色,这一点我明白。我一直跟她说,她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任何伤害,而且,她自己或许还能得到某些好处。流言蜚语和道听途说是交流的一种艺术,是我们国家的一大特色,是一种提高智力和谈话风格的流行做法。我知道,它还可以使人保持高度的警惕。那些让人大惊小怪的都是些什么消息?一封闲聊式的书信,就这些。内容类似民间传说,关于工作单位和家庭关系,经济困难、性伴侣的选择,以及个人和群体间的紧张关系,都是些肤浅的研究。被压抑的躁动,这是我的看法。妒忌、恐惧、快乐——都是些污秽不堪的内容。但是,我们那些善良、爱好闲聊的人民对情节不感兴趣!证据:没有人被逮捕。现在,你不会因为像大伙儿那样收听外台,或是因为饮用从投机商手里买来的咖啡,或是因为嘲笑国民的高度戒备之心,或是因为和隔壁的女人偷情而锒铛入狱。此外,我们这个时代真实的历史决不可能出自某个大脑不正常的自恋狂之手,那些崇拜他的傲慢之徒也达不到水准。经得住时间考验的笔墨应该为那些经得住时间考验的档案而准备。只有在那些文件里我们才可以重新发现我们时代的漫长进程。我不否认,年轻人拥有健康的本能、常识,以及谦卑的态度。但是,我们还是回到蘑菇夫人汇报的内容上来吧。她一再坚持说,那些阿拉伯学生从不谈论政治,他们更感兴趣的是爱情。如果他们有硬通货,或者,有香烟、化妆品、洋饮料,那么,爱情就唾手可得。他们中有些人甚至用这些东西换取考试的分数。她说,她绝对没有从那些跟她有接触的外国留学生手里获取色情录像带,并加以传播,一次也没有。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些东西存在。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因为,那个网络的源头就在外国留学生公寓,对此,布加勒斯特的群众都有耳闻。此外,还有她那老态龙钟的丈夫,他的研究工作进行得如何?蘑菇夫人举起她那只胖胖的小手,做了一个疲倦的手势。意思是,那些研究一钱不值。孩子般的狂热,起不到什么作用。她渐渐地活跃起来,给我拿来了香烟、威士忌和巧克力。我知道,她完全失去了控制。你知道我离开的时候这个小老太婆嘴里嘟囔了些什么?“年轻人,别把我们今天谈话的内容告诉任何人。”这就是临别的时候她说的话!你能相信吗?我知道,我们的同胞仍然保持着幽默感。幽默,但对其他事情一无所知。
又及:我要求她两天后再跟我碰一次头。这一次,我们选择一个第三方的场所:某个挂名的公寓,上午家里没有人,而且,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周围那么宁静,一切都是那么普通——足以使你呆若木鸡。两次见面之间间隔的时间非常短,况且,她还没有习惯这个地方。如果她仍然不肯揭发安拉那些行过割礼的孩子,至少,我可以打探出一些有关我们国家那些行割礼的少数民族的情况。犹太教徒对公寓被烧,住户遭遇袭击,以及那个疯女人养的小狗小猫是怎么议论的?恐惧、屠杀——这就是那些鬈毛嘴里喊叫的内容吗?那个脾气乖戾的夫人肯定要昏过去的,一点也不夸张。我乘胜追击。旅行推销员往海外发送了什么紧急求救信号?他们大声呼喊,他们有危险,必须得到救援,是吗?那个可怜的老太太什么也不知道:她从未遭遇过此种境遇。这对她而言太困难了。我失控了。但是,关于摩西的情况呢?我指的是加夫通同志,她的丈夫。还有她家的那个房客,那个对男人、女人都感兴趣的教授,那个教名叫托莱亚的老话匣子?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完全困惑了,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我步步紧逼。别告诉我说,甚至马尔加……马尔加医生也是马古丽斯或者迈蒙尼德之类的人?我无法相信,他竟然……到那里去的还有些什么人,嗯?夫人,他们为何拥有地道的罗马尼亚名字?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那个小玩意儿拔出来让我们一看究竟?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刚好赶上她眩晕发作。别逗了,托马同志,你在说什么,托马同志?咳,你知道,在我们国家,性生活方面的问题是那么……那么……夫人,我们讨论的不是这类事情,别装傻了。男女同胞在此方面的欲望,我们都明白,但这并不是我们感兴趣的。他们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这才是我想了解的。自然,你应该知道原因,因为你就住在那里。咳,托马同志……马塞尔说,同化……在过去的时候,即使这样,他们也不会被接受……但是,现在,现在……马塞尔说——你知道马塞尔说了些什么?好吧,那个弱智的马塞尔究竟是怎么说的?我在心里不断地问道。马塞尔说,现在,我们都变成犹太人了,我们都被——压迫,那个侏儒本打算这样说的,但是,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罪孽深重的嘴巴。我立刻做出了反应。我说,咳,并不是大家都是犹太人,不像你丈夫同志说的那样。就算我们过去是,我们现在不是,我们不是犹太人,不是吉卜赛人,也不是野蛮的匈牙利牛仔。听了我的话,那个老太婆唉了一声——所有的气体都从她的胸腔里迸发出来。她看见了魔鬼——她彻底垮了。她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她尿失禁了,鞋子湿了,变了形。我知道,她不再呼吸。受到惊吓——假如他们忘记自己是谁,这就是他们的下场!小小的斥责可以引发巨大的威力。毕竟,人民群众拥有健康的本能和常识,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