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66/125页)

他按住门铃,听见门里面发出的叮咚声。三声长音,一声短音,接着又是一声长音。没反应,没有,没有脚步声。再来一次,长,长,长,短,长。寂静,空旷。他等待着,耐心地等待,但没有人,没有人来开门,那个面带笑容的撒旦并没有现身。没有动静。他退后一步,再次打开了楼道里的电灯。灯丝发出微弱的光芒,他可以看清通往大街的楼梯。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下走。到了大街上,到了斯坎波罗商店,公共汽车站,公共汽车,电车站,电车,又是大街,又是商店,又是电车。冒险,每天的远征。足以触及现实的边缘,这里,一切都将膨胀,都将滑落,都将溶解——巨大的虚无,灰色的,灰色的,像沼泽,像巨大的牙龈脓肿。星期五以失败告终,还有下一个星期三。电话机旁守候一个小时,只是发起战争之人事先计划好的时间。他半心半意地拨着号码,1次,10次,80次。

即使上帝隐身于什么地方,又聋又瞎又哑,可他仍旧是一个人。否则,他怎能应付呢?如果你在恰当的时刻抓住他,那时,他真的满腹厌倦,或者心中充满了怜悯或是憎恨——那么,真是奇迹!奇迹发生了:你成功了。咔吧一声,火星儿直冒,电话线的另一端传来了声音。一意孤行,喜好嘲讽,善搞恶作剧。1次,3次,60次。什么也没有。那边就是不肯应答。星期三,天上飘着雨。窗户外面一根树枝,湿漉漉的。拿起一只苹果,啃了几口。左手握着苹果,右手继续拨动命运的轮盘。把手伸出窗外,也许,我们可以抓住现实;也许,我们可以理解现实,成为现实。一阵头昏——这就是现实。我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我们为机会祝福:“但是,但是,也许,也许。”一切都已消失,一切。听筒搁在一边,在桌子上。他用右手拨着号码。那个又聋又哑的密码。他左手握着那只苹果。第39次拨号码。电话响了:炼狱的钟声犀利刺耳,穿透了覆盖在上面的绿色玻璃墙壁,光亮透明的崭新屏障,成片的腐烂物质和磷光物质在上面生长。谁也不想打扰它们的休息和冬眠。谁也不想辨认出他自己的名字,或是他自己的声音。谁也不想搅动那片冷漠的沼泽,它吞噬了声音,行动和情感——还有感觉,上帝保佑!

机会完完全全地关闭了自己的大门,将一切向后延迟。它捉弄雨水,捉弄那个罪恶的家伙,但它得到了什么?一切都是浪费时间。他的牙齿啃咬着柔软的果肉,他的眼睛向上看,向上看,看着头顶上那片不透明的天花板。星期五,瓢泼大雨。接待员万恰撑着一把巨大的雨伞,离开了旅馆。整座城市湿漉漉的,显得小了许多。电车拖着冰冷的、长长的车厢,慢慢吞吞地驶过街道,发出阵阵低沉的金属碰撞的辘辘声。生活——无数身体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厚实、拧在一起的物体。每到一个车站,部分物质剥落下来,新的物质融合进去。右边男人的胳膊肘和前面女人的围巾之间,一个望远镜般的口子打开了,流行偶像麦当娜的脸合着电车醉鬼般的节奏摇晃着。万恰的视网膜捕捉到一张白色瓷器般的脸,受伤的表情,长长的睫毛,黑色蝴蝶在舞蹈。他想动一下,以便能够看清她,以便能够捕捉到整张画面,看看她的手臂,她的胸脯,她的脖颈,但是,映入他眼帘的也只有这个类似彩虹的大纪念章,一切仿佛在梦中。他忘记了下车,任由自己被挤压,推到东,又推到西,融化在那个巨大的身体里。当他随着人流来到大街上的时候,他清醒了。他恢复了理智,私下找寻那个少女的踪影,但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皱巴巴的帽子,破旧的背包,以及人行道上一簇簇的纽扣。为什么我要躲避牢狱?为什么我没有勇气走进去,把自己关在那里?为什么我们大家都那么胆小,没有勇气瞬间把监牢填满?监牢里人满为患。人满为患,没错,接待员看着周围拥挤奔忙的人群——疲倦的、不知疲倦的,他嘴里嘟囔着:让那一刻到来吧,这是另一个时刻,在聋哑人格列佛巨型的黑色脚后跟把涌动的虚无全部踩碎之前。

他吃力地迈着步子,两条腿极不协调。他登上一辆公交车,一辆电车,又一辆电车,又一辆公交车。他来到一栋破旧的灰色房屋前,昏暗的楼道,黑色的大门。然后,原路返回:眩晕、疲倦的旅程。他的身体不时地颤抖。他醒了,看看表,看看钟表提供的时间。他又一次发现,星期五,这个时间不仅存在,而且沿着痛苦的显示屏疾驰,最后摔了个粉身碎骨。我们为什么不选择晴朗的天气蜂拥到牢房里去?我们为什么这么谨慎,这么过于谨慎?小学生万恰不停地嘟囔,直到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一直在寻寻觅觅的句子:“当你把所有的时间都用于等待,即兴的表演看上去像是灵魂的拯救。”所有的时间都在等待,等待,即兴的表演,灵魂的拯救。即兴表演可以拯救我,拯救我,拖迟,后延。为什么我们不立即填满牢狱,拯救,拯救,少年托莱亚嘀嘀咕咕,摇摇晃晃,屁股下面是那辆少年时代的自行车。他一脸的茫然,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即兴,拯救,拯救。”他的声音中透着一种谦逊,一种世俗的感激之情,这么些年以来,它们已经消散在虚无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