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39/125页)

托莱亚先生似乎很反感他正在说的一番话——这意味着,他很清醒。他说话的时候,口气中流露着一种蔑视。他的话语一串一串地从嘴里跑出来,仿佛它们都是些剩饭、剩菜,和体内剩余的其他物质不同。

“叫我幸运的卢加吧,瓦西里,你可以用这种方式娇惯我。我允许你今天晚上这样称呼我。在我们班上,他们过去喜欢高声喊叫,喜欢跳波列罗舞。他们总拿我开玩笑——用你的话说,诋毁我。他们不停地吹气球,能吹多大就吹多大。当我抬腿准备跨进热气球下面的篮子时,噗的一声……气球撒气了。当我准备进入气球的时候,噗……他们对我嗤之以鼻,他们嘲笑我,不仅借助他们的嘴巴,还有他们的眼睛。这是我们国人的惯常做法。”

他在自吹自擂,托莱亚先生经常这样。他生来就是这种人。他的服饰,他的闲聊,他的突发奇想,还有他的故事,一切都是为了炫耀,让别人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然而,他突然意识到,假如他继续这样口无遮拦——仇恨满腔,下嘴唇上翻——那么,这意味着……

他突然陷入了沉默。突然不说话了,脸像柠檬一样黄。他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一旦噩梦袭来,他对什么都丧失了兴趣。他对一切都没有了胃口,很简单——没有什么可做的。

傻瓜瓦西里在衣帽间外面的走廊里停下脚步。他停下来了,像橱窗里的模特。一动不动。托莱亚感觉到了。他虽然没有走动,没有四处张望,但他已经感觉到瓦西里不在屋内,不在他的附近;他感觉到那家伙已经溜走了,感觉他像一尊雕塑,像一个人体模特。

瓦西里背对着门,托莱亚想转过去,看看他。他想转个圈,看看他。他不在乎:万恰先生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人也不在乎。但是,他感觉自己非常想转个圈,瞧一瞧那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家伙;厌倦地打量一下那个傻瓜瓦西里。他不能,不能转过身:他浑身瘫软,动弹不得。因为恐惧,害怕自己被变成石头?或许。唯一的亮光来自盒式收录机上的那个小灯。托莱亚本来可以转过身去的,没有危险,他没有理由害怕瓦西里。然而,他始终迈不开步子,即使他听见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他还是动弹不了。他没有动——他的脚步听上去是多么的庄严,这个狡猾的奴仆,这个患精神分裂症的家伙!检察官迈着惩罚性的步子。像一个严厉、不肯妥协的父亲——他死去的老父亲——那个疯子就这样走过来了。

瓦西里在托莱亚的身后站住了,他紧紧贴着阿纳托尔·多米尼克·万恰·沃伊诺夫教授微微弯曲的脊梁骨。

橱柜上的几扇门终于安静下来。世界也停住了呼吸。末日:公元1000年。笨蛋阿纳托尔·万恰害怕地向后退去,仿佛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元气。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很短——时间无法准确计算。瓦西里溜到一边,在托莱亚先生面前故作镇定。教授脸色苍白,眼珠突出,但什么也没有看见。托莱亚先生甚至没有力气去看,去嚎,没有力气抬起双手,赶走眼前的魔影。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着伟大的巴济尔。托莱亚面色惨白,但他意识清醒。他没有醉,他脸上仍旧是往日的那种讥讽的表情。尽管如此,他的脸像白纸一样,没有一丝血色。可怜的托莱亚瞪着婴孩般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但什么也没看见。

瓦西里穿着医生的褐色外套,这是一件套袖大衣,英国进口的。脖子里围着黄色的丝巾,头上是一顶黑色的礼帽,手上戴着一副有绒毛的长筒手套。每逢马尔加医生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他都是这身打扮。长毛绒大衣的胸前有一个口袋,就在左边衣领的下方,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块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手帕,十分挺括,它属于精神病医院的那个假正经的医生。

简直和医生一模一样!伟大的巴济尔和那个矮胖的小个子医生完全相似。他在微笑,撒旦!那个笨学生脸上的笑容足以让你的血液停止流动,别提了。他满嘴的大黄牙,完美之极。巴济尔先生离开了大厅,真的像个大人物一样,虽然面带笑容,但脸上却显出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情。

托莱亚双手捂住眼睛,脑袋极度倦怠地耷拉在胸前。

……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走了很久才来到野外。无尽的时刻,无法度量的时刻。在村边的那个小木桥上,瓦西里停住脚步。他整了整头上的帽子——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他整了整帽子。皎洁的月光泛着一抹金色,瓦西里·“肉末烧茄子”先生面色苍白,目光敏锐,仿佛他正在扮演一个与他自身所具有的崇高魔法不甚相称的角色。再走一步,前方就是河口处的水泥坡面。等待他的是一排排的人群,迎接他的是他们手中高举的火把。细细长长的火把——实际上可能就是些蜡烛,但看上去像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