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114/125页)

托莱亚从司机的手里夺过钱,还给医生。他此时正收拾自己的物品准备下车:雨衣,购物袋,公文包,雨伞。

教授看了看手表,说,“抱歉,我真的不能留下。我得赶快回家,有一位女士正在等我。关于今天的话题,你早晚会让步的,我了解你。”

“我会的,我甚至不会再提任何问题。但是,很遗憾,你不能留下。好吧,下次吧。星期五行吗?晚上来,或者到医院去等我。我想,你知道地址。”

托莱亚把脑袋向前探了探,对司机说:“去特兰齐特旅馆!你知道地方吗?在——”

司机把车调了个头,在第一个路口左转,退回到大街上。他围着帕什公园转了一个整圈,然后向后驶去。

“啊哈,你不是布加勒斯特人,你住在宾馆里。你只是路过这儿,是吗?”

“咳,当然,只是路过。伟大的旅程。朋友,我们做的事情是相同的。你说得没错,我是从外省来的——当然。布加勒斯特的公民真的有时间讨论这种事关重大的事情吗?他们似乎没有时间,他们总是匆匆忙忙,总是炫耀自己!空洞!他们连看书的时间也没有。没错,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外省人,跟我的朋友伊夫和佩特洛夫一样,他们是卖饼的。”

司机似乎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几个名字。但是,听了乘客的话之后,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吃惊。不管怎样,都市人的自豪感不允许他忽略外乡人的评论。

“你瞧你,先生,别对我们这么刻薄。我在这里遇见很多人,他们——”

“我跟你说吧,这就是马粪蛋子外面光!米提卡,这里的人就只会闲扯。从这里弄一句,再从那里弄一句,然后加点唾沫,润饰一下就得了。但在我们外省就不同了!你会发现,平静、枯燥的乡村生活也有其真正的闪光点。你知道,本德先生,那里就是真理诞生的地方。你最近去过山区省份的主要县城吗?”

司机神情紧张,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他费力超过了前面一辆巨型装卸车,嘴里骂骂咧咧的,自娱自乐吧。

“比如说,米济尔,为什么不去那里看看呢?只要在米济尔逗留一百分钟,你就会明白什么是神话。《荷马史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肚子里没有什么货。到了,多少钱?本德先生,我该给你多少呢,嗯?”

托莱亚从后排凑上来,看着里程表。司机面对着不寻常的小费,着实吃了一惊。他不再解释什么,外乡人的咿呀声使他兴奋。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声音干巴巴的。托莱亚像年轻人那样敏捷地下了车,把背包往肩上一背,朝特兰齐特旅馆的大门走去。

白天,所有的节目按部就班地上演着,然而,夜晚并没有给人带来一丝的安慰。令人窒息的热浪不断向人们涌来。

一种无法忍受的奇怪物质。排放进大气中的镁和碘与空气混合,形成了片片七彩斑斓的孔雀翎羽,飘飘荡荡,组成了座座磷光闪闪的彩虹桥。粉色的雾霭。冻结的穹隆,凝固的时光。宜人的大海,宜人的夜晚,沐浴着春天的晚风,宽恕我们的笑声,吞噬我们的尸首。

突然,时常发生的颤抖,双肩一阵抽搐。

夜晚终于降临了。它把我们带回到现实,它把我们送回来了。遗忘终于来临,我们这些白天劳作的人,心怀希望,在遗忘中不停地挤压着血液,那是我们自己身上被撕开的伤口流出的鲜血。

真的,他在颤抖!进入夜色的那一刻,他打了个寒战。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地铁站的入口处。他慢慢地走下阶梯,步履平静而轻盈。来到地下,这里是几何结构,空气凉爽,还有灯光。令人愉悦。为什么不承认呢?人造的水泥地洞,在大自然的眼皮底下偷偷凿出的一片空间。

他是一只日光型动物。夜晚是不存在的,只是一片狡诈、无形的沼泽。一个深陷泥沼的野蛮的史前动物。瞬间,他忘却了:白日抵消了一切,恢复了他的能量和本能的反应。什么时候,哇,什么时候星座发生了变化,消灭了万物间的差异?那片暗藏在远方的灰色冻结是何时产生的?

窒息。幼虫无法到达岸边。世间万物逐一分解,滑落至无底的深渊,迷失在乌云重叠的天空,迷失在沙漠般无边的天空,不是吗?

他离开灯火通明的地铁站,沿阶梯向上,返回到黑黢黢的大街上。当他跨上最后一个台阶时,他脸上仍然挂着孩子般的笑容。他高兴,因为自己重新回到了孤寂的夜色之中。

开心的伤痛,这一刻将伴随我们一生。这一刻,就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