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104/125页)

啊,麦当娜·韦内利卡会投降的,她受不了这种山崩地裂。她肯定想逃跑,不想再听下去了。她肯定会让步,会把一切都说出来。她会终止沉默,停止那些学术演讲和照片收藏。她会把手指放在伤口上——泰雷扎夫人最终就范了!她会背叛,没错,没错,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传奇中的那个狼人,童话故事中的那个狼人,他带着他精选的那条瘸腿一起逃跑了。她要揭露所有的阴谋诡计,一个不漏。阿纳托尔·多米尼克·万恰·沃伊诺夫拼命抑制自己的冲动情绪,没有在星期天冲到幽灵塔维的家里,星期一一整天也没有往那里打电话。尽管如此,星期二那一天,他再次踏上了魔法征程。多米尼克先生在龙德电车站等车,他身穿黑色的制服,手里的黑色长柄雨伞像拐杖一样支撑着他身体的重量。23路电车到了。他上了车,在一个空座位上坐下。他谁也没看见,车厢里空空荡荡的,谁也看不见谁。厌倦使每一个人头脑麻木,昏昏沉沉,毫无活力可言,真是自作自受。亲爱的夫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看见了这个人。尽管如此,需要有人付出努力,从死人堆里站起来,享受一段快乐的时光,使电影活跃起来!为此,我在龙德登上了臭气熏天的电车,车像以往一样拥挤,里面根本没有容身之处。咳,在我的前面站着一位真正的绅士,一个个子很高的南美人。塔维的影子无处不在。我抓住阶梯旁的扶手,他的身影不时地闯入我的视线。画面并不完整,被其他乘客的背包、手臂,以及脑袋给破坏了。后来,我下了车,换乘一辆公共汽车。我等的时间不长,而且——你会相信吗?——那辆车几乎空无一人。我准备坐下——能想象到吗?竟然有空座位——我把车票打了孔,准备坐下。谁也看不见谁,咳,我的面前出现了那条纯种狗的侧影。也许,他刚刚也在伊兹沃鲁车站等车,而我并没有看见他。你猜他——这个你我过去生活中的典范人物——在干什么?跟在电车里一样,信不信由你。其他乘客没有注意到。因为厌倦、恐惧,以及日常为生存而付出的脑力,他们疲倦至极。如果他们能找到坐的地方,他们肯定什么都不在乎——即使眼前就是灭世的洪水,他们也会做到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闭口不语。一个能够歇脚的座位,相信我说的,是他们最大的追求。就这样,我们经过了角斗场,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大家伙儿赶紧把衣领拉紧,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关心在那一刻即将葬身于焚尸炉里的那些小狗、小猫,以及其他持有不同政见的人。他们把脸埋进手帕,他们忍不住咳嗽、流鼻涕,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是冷血的。这时,那个杰出的绅士,完美、挺直的身材,优美、细长的五官,两只眼睛挨得很近,十分奇特,鼻子扁平,像鸭子。你猜,那个奢华的模范在做什么?咳,他在挖鼻屎!你能想象得出吗?他在电车上的时候也做着同样的事情,不紧不慢地挖鼻孔。他和我一起下了车,继续前行,这一点我不是十分清楚。我没有力气回头,不知道他是否还跟在我身后。一条纯种的猎犬,身体瘦长,皮毛锃亮,不仅沉着地挖着鼻孔,而且还监视着我。我在那家名叫斯坎波洛的店铺附近停下脚步,就是那家总是以盘点为借口关门打烊的商店,你肯定知道。我往橱窗里看了一下,发现——

旅程已近尾声,多米尼克先生的确在斯坎波洛商店前面停住了脚步。

令人惊讶的是,商店的大门打开着。一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女售货员占据着门口的位置,她的嘴里还叼着一支长长的香烟。多米尼克先生在橱窗前停留了许久,焦急地看着自己的手表。不,来得并不算太早。毫无疑问,韦内罗夫人肯定在等他。他心情激动,一只手抚弄着背包里的那本《伏尔泰选集》,一本旧书——第一版。他已经决定改变买鲜花的一贯做法,因为他相信,伟大的文学著作会带来更大的效应。尽管如此,他仍在犹豫,迟迟迈不开步子。他东看看,西瞅瞅,那边是布满灰尘的窗子,这边是年轻的南美女人,她的眼睛相距甚远,鼻子又大又扁,厚厚的嘴唇涂抹着唇膏。她面无表情,在焚尸炉黑色的浓烟中一口一口地吸着她的香烟。

这样,亲爱的夫人,我面对着橱窗,我想看看是否有人跟踪我。我在那家名叫斯坎波洛的店铺门前停下,就是那家总是在盘点的店铺。我不停地盯着橱窗的玻璃,把它当成镜子,我想看看跟踪我的人是否会现身。你是知道的,我们都具有求生的本能,而且,我这样做也有很好的理由。谁也说不清,也许,星期六晚间的情感震撼对我产生的作用还没有消退。当我听见那声狂吠的时候,我已经在楼梯上了。那种沙哑沉闷的叫声,使人联想起扼杀式的伤害。我准备掉头回去——你也可能需要帮助——去保护你。虽然,正如我看到的那样,你应付自如,你对那个模范十分了解。不奇怪,你们有共同生活的经历——你肯定对他了如指掌,我们的朋友伏尔泰过去经常这样说,而且,实际上,我给你带了一本书,作者正是这个聪明的家伙。但是,这些都不是我想说的。当我又一次走在通往你家的楼梯上时,我心里始终在琢磨,如何才能打消你的疑虑。不,你没有必要反抗,我们为何要在那些客套的寒暄背后躲躲藏藏呢?我本人十分坦率,坦率到了鲁莽的地步,这一点你肯定可以察觉。只有跟那些真正让我感兴趣的人在一起,我才会如此。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跟你在一起。奇怪的是,我的坦率没有使你放下包袱。实际上,这些天来,我的坦率引起了人们的怀疑。借用萨罗特夫人的术语,一个怀疑的时代。我想,你知道这位女士。她是一个完全值得尊敬的老太太,出生于一个古老的游牧部落家庭。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她没有办法预测重要性。我的意思是,她不知道,对于我们而言,准则就是现实,就是我们每日所需的面包,这就是我想要说的意思。我希望,同样,在我们之间,只存在这种普遍的怀疑,因为它已经深入我们的血脉,对此,不难理解。它是我们新陈代谢的一部分。为什么要掩盖它呢?换句话说,我希望,原因不是我本人,也不是那些有关我的错误信息。我把要说的都说了,要做的都做了,你对我、我的家庭,以及慈善家马尔加,索尼娅,不得志的空想家加夫通均有了足够的了解。我想,你不会被恶意的中伤和谎言所左右,不会因此拒绝我的请求。我也希望,那些卑鄙的谣言不会影响你的判断。我清楚人们对我这类人的评价。当那个新兵要求我证明自己的身份,要求我拉开裤子上的拉链时,他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知道人们是如何议论我们这一类人的。我们本应该被关进疯人院,监牢,甚至应该被扔进焚尸炉,但我们却进了旅馆,在那里工作,还有机会认识外国人。即使在今天,当我们在大街上遇见外国人时,哪怕他向我们打听时间,我们也不允许跟他说话!这意味着,我甚至没有权利自言自语。能想象得出来吗?但是,跟你在一起——我再也没有倾诉对象了。我已经决定把那场导致我离开教师岗位的丑陋审判向你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