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第2/33页)

母亲可能是觉得这个体弱多病的幺儿很可怜,所以对我非常疼爱。只不过,屈服在父亲绝对的大男人主义淫威之下,母亲总是表演出跟我保持距离的样子。也或许是因为她对自己不但没能为想要有个女儿的父亲添个女儿就算了,还生下一个完全没有乡木家继承人架势的软弱儿子感到万分抱歉,而这份抱歉远远超过她对我这个儿子的心疼吧!

结果,能够让我打从心底撒娇的,就只剩下祖母了。所以即使当我到了基于学校教育法必须进新制小学就读的年纪,依旧和祖母挤在同一个被窝里,一边听她讲故事一边入睡。托祖母的福,我很早就领略到读书的乐趣,也因此在学业上取得很好的成绩,也多亏有祖母和堂哥帮忙说服父亲,让我可以去念大学,如今才可以在东京当老师。

高志堂哥在我前往东京念大学这件事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是父亲底下那个弟弟的三男,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很得父亲的缘。长得跟我一样,都是脸色苍白枯瘦,身体弱不禁风。既不像他两个哥哥,也不像我们家那三位兄长,但是和我却有西多的共同点。虽然他念的是私立高中,而我念的是私立国中,但不管是在身为很会读书的运动白痴这一点上,还是在立志成为英文老师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是有志一同。只不过,在想成为老师的出发点上倒是存在着相当大的歧异,当他看到我花自己的钱买了一套昂贵的英语教材来念的时候,只是笑着说,如果他有那些钱的话,肯定会痛快地花在吃喝玩乐上。看样子,离开父母、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似乎大大地改变了堂哥的性格。

问题是父亲很买高志的帐,反倒是对我这个儿子...算了,别再想下去了。毕竟事到如今,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父亲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复杂情绪。

只不过,被誉为所有亲戚里头头脑最好的高志在大学里混了四年的结果,就连基本的教育学分都拿不到,还是我三番两次地代点名,才为他确保了出席时数,也多亏我借他的讲义和笔记,他才能顺利地毕业。这个事实让常年萦绕在我心头的某种郁闷一扫而空。面对父亲还情有可原,可是面对堂哥,我明明就应该没有任何自卑感才对啊!而这股自卑就在帮他从东京的大学混毕业的过程中消失得一干二净,同时,我也真正地逐渐于神户的故乡、初户的村子、乡木家切割成功,我想我终于可以独立了。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如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或许我这一辈子就只会是个平凡的国中老师,庸庸碌碌地过完这一生。

然而,就在去年初夏,我收到祖母从初户寄来的一封信,信上说父亲又开始在念叨,希望我回去完成成人参拜的仪式,只要通过这个仪式,大家也就会认同我也是乡木家的成年男性了。信末还附注着一行字,写着祖母本身倒是认为我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参加。

所谓的成人参拜,是指在初户出生的男孩子,在二十岁那年的中元节,必须一个人独自从三山的里宫一路参拜到奥宫的仪式,也就是村子里的成人式。听说以前是在十五岁的时候举行,所以原本应该是类似元服的仪式吧!

然而,我却以要参加大学的暑修为理由没有回家,自然也没有参加仪式。所谓的暑修,其实只不过时刚好在我念的学校里举行了一场专门为想成为图书馆的司书及书补的人所提供的课程,所以说穿了也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不过包括父亲在内,应该没人知道我是骗人的,所以我也一直不以为意,没想到没多久就传来我不仅在家里没地位,就连在村子里的立场也变得相当不利的传言。这些人的说法是,我如果是真心想要进行成人参拜的话,根本不需要拘泥于中元节这个时间;又说就算当年不行,第二年也可以补办,主要还是在于当事人的意愿云云。

没错,我根本压根儿就瞧不起这个故乡的仪式……不对,是我当时压根儿就没把什么成人参拜放在心里。对于打从出娘胎之后第一次摆脱父亲及兄长们的影响,尽情地享受一个人逍遥自在的生活的我来说,初户的故乡早就已经被我留在了遥远的过去,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天大地大的事,是根本不会想要回去的地方。

当时的东京正值战后的复兴期,刚好又是朝鲜特需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据说韩国的李承晚总统后来还曾经说过:“联合国共计十六个国家的青年都投入了这场战争,用自己的热血来换自由阵营的和平,但是日本的青年们到底贡献了些什么?难道就只有看电影、打小钢珠、被脱衣舞娘迷得神魂颠倒吗?”我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说,而且就我们那个世代来说,根本就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脸的。换句话说,我也只不过是数以万计挥霍自我青春的日本青年之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