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房东的沙发是皮质的。黑色的真皮沙发,还是在20世纪80年代黑色皮革制品最盛行的年代买的,至今依然保持着一抹就干净的表面和磨损的铬合金框架。他从托特纳姆法院路买的这个沙发,那时他还觉得自己是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他姑妈刚刚去世,而他成了有房产的男人。现在他正在感受着赤裸的屁股下真皮的质感。

他还用着和沙发配套的烟灰色玻璃茶几,就放在沙发前,只要慵懒地伸一伸胳膊就能够到的位置;整个房间的东西都能用他空闲的左手够到,这是他为了独居的乐趣而精心设计的。平板电脑放在他头靠着的沙发扶手后,和电话放在一起,而桌面上放着一个啤酒冰镇罐,由氯丁橡胶制成的短粗固定器来保持低温,上面装饰着一张帆板运动员在不自然的阳光下的图片和“AUSTRALIA”的字样(他从来没去过澳大利亚,但是很明显把这个捐到诺斯伯恩商业街那个心灵商店7的人肯定去过),一个烟灰缸里有两支小雪茄烟的烟头和一堆维特的原创牌太妃糖包装纸,另外桌上还有电视和DVD播放器的遥控器以及一盒纸巾。

一盒大号的纸巾。

房东喜欢回到家就把衣服全部脱光,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他喜欢电风扇的风吹拂着他的皮肤,他再抬起像围裙一样耷拉到大腿的肥肉,让他那些私密的褶皱得以呼吸。他还喜欢感受到汗—该死,这大热天让他流汗不止——变作蒸汽,而不是被衣服吸收粘在身上。最重要的是,他喜欢抚摸自己。

房东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网络的作用而感到惊奇。实际上,并不是网络上出现的东西帮助你了解人们—他喜欢更深入地了解他的房客,比他们认为他知道的还要多—而是网络上没有出现的东西。事实上,托马斯·邓巴的名字已经不再出现在诺斯伯恩家具互换商店的管理层名单上,而市民建议服务中心也发出公告,说是由于普遍的紧缩政策而削减了营业时间。房东注意到他最近在房子里出现的次数变多,更加令人厌烦,更加喋喋不休,四处插手别人的事情。所有的这些零散的信息就像是一个解释。一个没工作还爱管闲事的人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兴趣。

在电视上,房东的摄像机镜头播放出来自他放置在两个盥洗室的运动式摄像头所捕捉到的画面。摄像头被他解释为烟雾警报器,而到目前为止没有人问过为什么浴室需要这样一个东西。目前,杰拉德·布赖特在浴缸里将香皂涂满全身,开始给屁股刮毛。房东瞥了一眼,随即又看向别处。这周的每一天布赖特都会刮毛、去角质,把精油涂满全身。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一个自我陶醉的中年人站在四周都是玻璃的牢笼里。再说,科莱特·邓恩在任何一个方面会更加有趣。在等她随她邻居之后进入盥洗室的时候,他用谷歌搜索了她。

他查不到关于她的任何信息。侯赛因·赞贾尼有着上千条访问、几百张照片。内政部根本不需要拖拉着“调查”他的庇护请求,如果他们只是用谷歌的话,尽管他们也许会有兴趣读一读他为所有左倾媒体写的文章,而那些媒体将来可能会雇用他。就算是老维斯塔也有一打条目—行销名单、调查问卷,国教会的鲜花轮值表。但是科莱特·邓恩,在这世界上有十几个叫这个名字的人,谷歌上有数百万条访问,但是没有一个是她。她们是牙医、舞蹈演员、策划顾问,她们50岁、17岁、已卒,她们的头发是黑色的、金色的、红色的,但没有一个长得像在比乌拉果园的那一位。

某个人没有出现在谷歌上只有两个原因:要么就是根本没有人关心她,要么就是她没有使用真实姓名。

布赖特离开了房间,屏幕上显示了几秒钟的空房间后便一片空白。他修复了摄像机上的运动传感器,因为他发现DVD光盘里百分之九十八都是空白的。之后门开了,他在网上搜索的对象走进来。她穿着一套睡衣和一件丝绸晨衣,头发在头顶盘了一个松散的丸子头。房东将膝盖戳起来,把平板电脑靠在大腿上。他另一只空闲的手开始向下游走,手指滑过大肚腩,又滑回到胸部的肥肉挤出来的乳沟间,同时点击了雪儿·法雷尔的脸书页面。他喜欢用手指,这让他觉得自己像猫。

雪儿·法雷尔。现在这里面就有故事了。科莱特也许在假扮成别人,但这个人似乎根本没人关心。自从发现这个女孩断断续续的踪迹后,房东便尝到了使用脸书的甜头。这里充斥着失踪青少年的主页,当出走的闹剧结束后根本没人记得把他们的页面关闭。他们就这样一直公布在网上,在他们自己回家、被发现、被埋葬之后很久还是在那里;页面上充斥着慰问、诱饵和数字爱心。“回家吧,基利,奶奶爱你”“我的天啊,亲亲抱抱艾玛宝贝,永远爱你,亲爱的爱你,亲亲抱抱”“来自莱斯利、基斯和奇迹包装公司全体员工的最深情的哀悼”“回来吧,蒂拉。没人生你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