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走廊里的声响。在她的门外有事发生,好像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她听到一个外国男人的声音,东方人特有的H发音盖过了从她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在演奏的古典音乐,不断从房间靠走廊那面墙外传进来。在稍稍远一些的地方,一个声音透过黏糊糊的空气从窗外飘进来,仿佛是啜泣的声音,一个女人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不!哦,不!天啊,不!”

科莱特翻身侧躺,抓过枕头压在自己的耳朵上。她现在筋疲力尽,旅途之后的疲惫,过去三年时刻小心防备的焦虑,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的担惊受怕。她太渴望安心地睡一觉,渴望感受到,哪怕只有几天或者几星期,她能卸下防备休整片刻,想一想要拿亚尼内怎么办。没关系的,她对自己说道。你没必要去多管闲事,只需关心自己的事情就——一串急促的敲门声使她猛地坐了起来。有人在用力地撞着门,仿佛随时都要闯进来。

科莱特坐在有别人体味的床单上,盯着木门在重拳之下颤抖着。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她刚刚听到的路过走廊的那个外国口音,听上去极度焦急:“你好?有人在吗?”

愤怒的男人,这个世界充斥着愤怒的男人。她今天实在不想再面对一个愤怒的男人,感觉她这辈子一直都在逃离他们的魔掌。

他再次砸着门,转了转外面的门把手:“你好?你在吗?我需要和你谈一谈。”

也许只要我保持安静……至少这个人应该是没有钥匙的……

又是一串疯狂的砸门声:“有没有人?”

她将自己从床上撑起来,穿过房间。没有猫眼,没有防盗链,没有门闩,这房间就像桑拿房一样“安全”。她换上自己冷酷的一面,猛地拉开房门,准备好接下来的争吵。

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就站在门外的走廊上,紧握的拳头悬在她面前。金黄色的皮肤,有些忧郁的杏仁眼,乌黑油亮的头发,络腮胡子沿着脸仔细地刮过,瘦削的下巴。虽然他的脸上很明显带着些焦虑,但宽厚的嘴巴旁露出的酒窝还是让人觉得他在微笑。科莱特惊叹了一声,顿时脸红起来。

他好像误会了这声惊叹,看了看自己抬在半空的手,赶紧收回到体侧。“哦,”他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会来开门。”

措辞很严谨,有种异域的诗意,听得出来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辅音都被仔细地分开。他应该是跟着BBC学的英语,而不是CNN。

科莱特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绯红开始褪去,开口说道:“没关系,真是幸运我没晚一些开门,否则你肯定会把我的鼻梁砸断。”

他笑着说道:“我只是……”她察觉到他在上下打量她,看到她睡眼惺忪的脸和皱皱巴巴的衣服。“真是抱歉,原来你在睡觉。”

在前门那边的走廊尽头,一号公寓的门开了,一个男人——有些洗得褪色的浅黄色头发,皮肤有一种奇怪的塑料质感,不免让人觉得最上面的几层皮肤被晒脱皮了——走了出来看向他们。科莱特从她的门口探出身子,给了他一个自认为友好的微笑。没必要从邻居中孤立出来,他们又不会刻意打听彼此。那个男人脸红了,低头看着地面,然后退回到了他自己的地盘。在他关上门之后,音乐声再次响起。

“没关系的。”她赶紧说道,不想承认自己今天一直穿着这身衣服,“真是傻透了,在下午的这个时间睡觉。我想今天晚上肯定要睡不着了。”

他伸出一只手,说道:“侯赛因·赞贾尼。我住在你楼上。”

“你好,侯赛因。”她握了握那只手,短暂地停顿道,“我叫科莱特。”

“科莱特,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法国人?”他回应说。

科莱特摇了摇头道:“我妈妈是爱尔兰人,年轻的时候浪漫的小说看多了。”

而且这是个很有用的名字,她一开始叫这个名字的时候被学校的同学嘲笑了两个学期,所以才开始用她的中间名,当她申请她的爱尔兰护照时,她便再次启用这个曾用名。

她谨慎地走出房门,和他一起站在走廊上。她已经认定身后的这个房间是她的安全区,但她从观察托尼、马利克和布里姆学到了很多,那时他们还不是她的敌人:观察他们向前迈一步以显示他们的权威,一个冷笑,双臂交叉在胸前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从背后带上门,留了一个微开的缝隙,但足以挡住他向内窥探的视线。

“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她问道。

他有些妥协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那么,你是今天上午搬进来的?”他问道。

“今天上午,”科莱特回答说,“是这样的。”

“房东没把你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