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源头 1

英国,格拉斯顿伯里

“陌生人”并不知道,两大毫无联系的事件正在那晚交织着将他拉回战场。一件发生在世界秘密情报机构内部,另一件则成了全球媒体疯狂追逐的焦点,报界戏称其为“失窃之夏”。那是一个时代以来,欧洲发生过的最严重的艺术品连环盗窃案。一时间,欧洲大陆的众多珍贵名画纷纷被盗,简单得就好像在路边报亭的货架上顺手拿走一张明信片。心情沉痛的艺术大师们对突如其来的一连串抢劫案表示震惊,然而,执法部门内部那些真正的专业人员则表示,该偷的已经偷得差不多了,这一点并不奇怪。“如果你把一幅价值上亿美元的画挂在一个防备松懈的地方,”一位国际刑警组织的官员在记者们的追问下说道,“那么一个下了决心的盗贼要把它弄走,只是迟早的事情。”

虽说那帮盗贼胆大无耻,但他们的确能干。毫无疑问,他们的手法很熟练。但最让警察惊羡的是他们铁一般的纪律。没有人走漏风声,没有内斗的迹象,也没人来索要赎金——至少索要赎金的人当中没有一个是真正的犯罪嫌疑人。那帮盗贼作案频繁,却十分有针对性,每次就只瞄准一幅画。他们不是一帮为了找快钱的业余盗贼,也不是为了寻求黑社会资金来源的有组织的犯罪团伙。他们是最纯粹意义上的艺术品盗贼。一名面容疲倦的警探预言,在这个漫长而炎热的夏季失窃的那些画,十之八九要失踪好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实际上,他不耐烦地补充道,它们极有可能会进入“遗失物博物馆”,永久退出人们的视野。

盗贼瞄准的作案目标让警察都感到惊叹。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位顶级网球运动员参加比赛,看他前一周刚在红土场地上获胜,下一周又在草地球场上夺冠。6月,那帮盗贼买通了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一名心存不满的保安,随后在一夜之间偷走了卡拉瓦乔[1]的《手提歌利亚头颅的大卫》。7月,他们在巴塞罗那上演了一场英勇无畏的突击行动,成功地从毕加索[2]博物馆“解救”出了《卡纳尔夫人的肖像》。紧接着,一周后,动人的《方乌伊莱别墅》悄无声息地从尼斯马蒂斯[3]博物馆里人间蒸发了,一头雾水的法国警方甚至怀疑它是不是长了双腿,自己跑出去了。随后,8月的最后一天,伦敦考陶德美术馆遭遇了一场堪称经典的砸窗抢劫,文森特·梵高[4]的《割耳朵后的自画像》不见了踪影。那次抢劫前后历时仅九十七秒,快得让人瞠目结舌——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这九十七秒还包括一名盗贼在逃出二楼窗户前停下来对莫迪里阿尼[5]性感迷人的《女性裸体》做一个猥亵动作的时间。那晚,网民纷纷要求官方公布监控录像。忧心如焚的考陶德馆长说,对于一个梦魇般的夏季来说,这算是一个很合适的结局。

可以预见,一系列盗窃案发生后,人们开始指责全球各大博物馆松懈的安保措施。据《泰晤士报》报道,考陶德最新的内部评测报告强烈建议将梵高的作品转移至更安全的地点。然而,报告中的建议遭到了馆长的拒绝,他认为目前的存放地点没什么不妥。《电讯报》也不甘示弱,刊发了一系列有理有据的权威性文章,披露英国各大博物馆所面临的经济困境。它指出,国家美术馆和泰特美术馆甚至都懒得为藏品上保险,它们仅仅依靠监控摄像头和拿着微薄薪水的保安来守护藏品。“我们应该扪心自问的,不是艺术品是如何从博物馆里面失踪的,”著名的伦敦艺术商人朱利安·伊舍伍德对记者说道,“而是这种事情怎么没有发生得更频繁一点。我们的文化遗产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别人窃走。”

少数几个有能力提升安保水平的博物馆迅速行动了起来,而那些仅能糊口度日的博物馆只能关紧大门,祈祷他们不是盗贼看上的下一个目标。然而,接下来的9月并没有新的盗窃案发生,艺术圈里的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愉快地告诉自己,最糟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至于平民百姓,他们早已将视线转移到更重要的事情上去了。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火仍在熊熊燃烧,全球经济也还在深渊边缘苦苦挣扎,很少有人会因为一些涂满了油彩的四方形油布失窃而产生道德上的愤怒。据一个国际援助机构的负责人估计,遗失画作的总价值相当于非洲饥民未来几年的消费总额。她说,如果富人能够把他们用不掉的数以百万计的钱拿出来,做一些比用艺术品装饰屋子和填充秘密银行金库更有意义的事情的话,这个世界岂不是会更好吗?

这些话对于依靠富人的贪婪谋生的朱利安·伊舍伍德和他的同行们来说,简直是异端邪说。然而,在格拉斯顿伯里,这些话的确找到了一些听众。格拉斯顿伯里位于伦敦西部萨默赛特平原,是一座朝圣古城。中世纪时,基督信徒纷纷前往格拉斯顿伯里,瞻仰那里著名的修道院或垂立在圣荆棘树下膜拜。那棵树据说是在公元63年,当耶稣的门徒亚利马太的约瑟将自己的拐杖放在地上时,从地里长出来的。现如今,历时两百年之后,修道院只剩下壮丽的残骸,曾经高耸入云的中庭遗迹孤独地躺在一片绿色的花草地里,像是一座为死去的信仰而设立的墓碑。之后前来格拉斯顿伯里的朝圣者很少去看修道院,他们更愿意迈着疲惫的步子登上那座神秘的山丘——突岩山,或是拖着脚步去逛主干道两旁一排排的新式纪念品商店。有些人来,是为了找寻自我;有些人来,是为了寻求指引之手。还有少部分人来这里,仍然是为了追寻上帝,或者说,至少是为了上帝的一个合理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