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英国,康沃尔郡,纳瓦斯港

第一个发现“陌生人”回到康沃尔的人碰巧是蒂莫西·皮尔。那是9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三,大雨倾盆,时间临近午夜,几个同事执意要他一起去马拉吉昂参加戈多尔芬兵器旅馆举办的周三派对,但他友善地拒绝了,这才发现此事。

皮尔想不通,那些人为什么非得费这个事儿来邀请他。说实话,他一向不怎么喜欢和酒鬼待在一起。再说,最近这些天,只要他去酒馆,肯定有喝得醉醺醺的人上来缠着他,找他说“小亚当·哈撒韦”的事。六个月前,皮尔在森嫩湾附近把一个六岁的小男孩从翻滚的海浪中救了出来,那件事成了英国皇家救生艇协会历史上最惊心动魄的救援事件之一。媒体把皮尔奉为民族英雄,但在得知这个挺着宽大结实的肩膀、长得像电影明星的二十二岁青年拒绝一切采访的时候,他们都惊得傻了眼。私下里,皮尔的同事对他的沉默很不满。换作他们任何一个人,肯定会牢牢抓住这几分钟,让自己成名,即便需要在镜头前背诵诸如“团队的重要性”和“在一份让人引以为豪的工作中所坚守的高贵信仰”等陈词滥调。同样,生活在闭塞的西康沃尔的居民对皮尔也有看法。他们一直都希望当地能出个值得夸耀的小伙子,让那些从“内地”来的势利小人也好好看看。从法尔茅斯湾到地角,只要一提起皮尔的名字,大家都开始不解地摇头。有点儿古怪,他们说。一直都这样。肯定是因为父母离婚的事。从来都不知道他的生父是谁。还有那个母亲!总是跟错人。记得那个成天泡在威士忌里的剧作家德里克吗?听说他经常打那孩子。总之纳瓦斯港那里是这么传的。

离婚的事是真的。挨打也是。实际上,有关皮尔的大部分传闻多少都有一点是真的。但是,那些事情与他拒绝接受英雄光环没有关系。皮尔保持沉默,是为了向一个他在很久以前认识的男人致敬。他与那个男人结识的时间很短,当时,那个男人住在纳瓦斯港码头牡蛎养殖场旁边的老工头的小屋子里。他教皮尔驾船、修理老旧汽车,教他领悟忠诚的力量与歌剧的优美。从他那里,皮尔明白了仅仅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那个男人的名字十分诗意,听上去像是外国人的名字。然而,在皮尔眼里,他一直都是“陌生人”。他曾是皮尔的伙伴,皮尔的守护天使。即使他已经离开康沃尔很多年了,皮尔还是会时不时地等候他,正如他十一岁那年一样。皮尔至今还留着那本卷了边的日记本,上面记录着“陌生人”时间飘忽不定的几次来访,还有一些照片,照片上是夜晚从“陌生人”的农舍里散发出来的阴森白光。直到现在,皮尔还清晰地记得“陌生人”独自在海上度过漫漫长夜之后,站在他心爱的木帆船上从赫尔福德河道归航时的情景。那时候,皮尔总是在卧室的窗边默默地等候着,手臂高举做敬礼状。“陌生人”看见他之后,也总会闪两下工作灯以示回应。

在纳瓦斯港,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回忆起以往那段日子了。皮尔的母亲和她的新欢一起搬到巴斯去了。那个酒鬼剧作家德里克据说住在威尔士海滨的一座破房子里。老工头的屋子也已经翻修过了,现在属于伦敦的一个富贵人家,他们只来这里度周末,总是举办喧嚣的派对,还成天对着他们娇生惯养的小孩大吼大叫。“陌生人”留下来的东西就只剩下那艘小帆船了,他临走那天晚上把船送给了皮尔,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离开康沃尔。

9月中旬的那个阴雨夜,小帆船停泊在小港湾里,随着波浪漂荡起伏,海浪轻声拍打着它的船体,突然,一阵陌生的引擎声把皮尔从床上惊起,他走到俨然已成“哨岗”的窗口,向雾蒙蒙的黑夜里望去。他看见一辆金属灰色路虎在道路上缓缓地前行。随后,车子在老工头的屋子外面停下来,车头灯熄灭了,雨刷一下一下地刮着。过了一会儿,驾驶座旁的车门弹开了,一个穿着深绿色巴伯尔防雨大衣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他戴着一顶防水鸭舌帽,帽檐遮住了前额。虽然隔了很远,但皮尔还是立马认出那个人就是“陌生人”。出卖他的是他的步伐——自信坚毅的大步子似乎毫不费力地把他推向码头边缘。他在那里停下来,避开仅有的一盏灯所洒下的亮光,望了一眼小帆船。随后,他飞快地走下通往河边的石阶,从皮尔的视线中消失了。

一开始,皮尔想是不是“陌生人”回来索要他的小船了。但当“陌生人”再次出现时,他的担忧消失了。“陌生人”左手抓着一个小包裹,大概有一本硬壳书大小,外面裹着塑料纸。从包裹表面覆着的灰泥可以知道,那包东西藏了很久。皮尔以前总把“陌生人”想象成走私贩,说不定他真的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