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现在 1(第2/5页)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个头比较中等。他那平稳的步伐就像助推器一样毫不费力地将他推到杜克街对面的格林餐厅,伊舍伍德在那里订了个桌位,两个人共进午餐。他们刚坐下,加百列的眼睛就像探照灯一般扫视着整间屋子。他的双眼状似杏仁,呈现出不自然的绿色,眼神非常敏锐。他的颧骨宽大而方正,嘴唇暗红,鼻子很尖,像木刻的一般。这是一张岁月无法侵蚀的脸,伊舍伍德想。它比较类似于一本男士高级时尚杂志的封面照片,或者伦勃朗笔下的一幅冷峻肖像。这样的面庞对加百列来说是一笔宝贵的职业资产。

伊舍伍德点了菠菜鱼柳卷和桑塞尔白葡萄酒。加百列则要了红茶和一碗清炖肉汤,他这副样子让伊舍伍德不由得联想起一位东正教隐士,这位隐士平日里只靠腐臭的羊乳酪和硬邦邦的大饼充饥。加百列也过着修士一般的生活,只不过他还没有进修道院,而是生活在一座舒适的小别墅里,它位于康沃尔的一处偏远潮滩。伊舍伍德从没见他享用过一顿豪华的盛宴,也没见他笑过,更没见他垂涎过女子性感的丰臀。他丝毫没有物欲,身边只有两件玩物——一台名爵旧车和一艘双桅木船。它们都被他亲手修复得完好如初。他时常带着一台小型便携CD机听歌剧,CD机的机身油漆剥落,惨不忍睹。加百列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装备上,他那小别墅里的高科技玩意儿甚至比泰特美术馆艺术品修复部里的还要多。

距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二十五年,加百列几乎一点也没变,只不过他那警惕的双眼周围多了几道皱纹,细瘦的身躯上多长了几磅肉。第一次见面那天,他看起来也就比小男孩成熟一点,安静得就像教堂里的老鼠。即便在那个时候,他的头发里都夹杂着几根银丝,仿佛诉说着小小年纪便肩挑重任的艰辛。“朱利安·伊舍伍德,过来见见加百列,”沙姆龙说,“我跟你打包票,加百列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加百列的确很有才华,只不过这位男青年的身世当中颇有几处语焉不详的地方。他从耶路撒冷的一流学府贝扎雷艺术设计学院毕业后,曾经有三年时间去向不明,后来又出现在威尼斯,成了艺术品修复大师翁贝托·孔蒂的门生。对此,沙姆龙只是简单地说了句“加百列在欧洲旅行了一段时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谈到加百列的欧洲之行。朱利安·伊舍伍德没有提起过他的父亲,加百列也没有提起过自己在1972年至1975年这段时间,为鲁道夫·海勒,也就是阿里·沙姆龙做过什么。伊舍伍德私下里将这三年称为“失踪的三年”。

伊舍伍德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这是上次卖掉韦切利奥的画应该分给你的那部分钱,一共十万英镑。”

加百列顺手接过支票,放进了口袋。他有着魔术师一般灵活的双手和魔术师一般制造假象的能力,一瞬间就把支票变没了。

“你的那份是多少?”

“我会告诉你的,但你得先保证不会跟那帮该死的秃鹰透露一个字。”伊舍伍德说着,比划了个手势,指了指周围所有的食客。

加百列什么也没说,伊舍伍德将他的沉默视为永不开口的血誓。

“一百万。”

“美元?”

“英镑,当然是英镑,怎么可能是美元。”

“买主是谁?”

“美国中西部一家画廊,非常好的买家。这幅画在那里肯定会受到优待的,我敢保证。你能想象得到吗?这幅画是我花一万六千英镑在赫尔的一家满是灰尘的画廊里买的,当时我直觉认为这可能是威尼斯圣萨尔瓦多教堂里那幅遗失多年的祭坛画。这纯粹就是个直觉,结果竟然对了!这种中头奖的事情在职业生涯中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的话或许还会再碰到一次。干杯。”

他们互相干杯,高脚杯和骨瓷茶杯碰在一起。这时,一个胖墩墩的男人突然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桌边。他满脸通红,这与他身上那件粉红色的衬衫倒是相映成趣。

“朱利!”他叫道。

“你好啊,奥利弗。”

“杜克街上有传言说,你那幅韦切利奥的画卖了一百万英镑的好价钱。”

“妈的,你哪来的消息?”

“这里已经没什么秘密了,亲爱的。你只需要告诉我这究竟是真事,还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奥利弗转向加百列,一副刚刚才注意到他的样子。―只肉爪突然伸出来,肥厚的手指之间夹着一张烫金名片。“奥利弗·丁布尔比。丁布尔比画廊。”

加百列默默接过名片。

“奥利弗,你干吗不坐下来喝一杯?”伊舍伍德说。

加百列在桌底下狠狠地踩着伊舍伍德的脚趾。

“这次不行啊,亲爱的。外头小摊那边的长腿妹子说了,要是我再给她买杯香槟,她就跟我咬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