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职[8](第5/6页)

“没发生过有趣的事情吗?”我最后问道,有些绝望了。

“只有一次。”他终于回答说。

“是什么事情?”

“是一次处决。”他说,然后又专注地喝起汤。

伯纳黛特放下勺子,坐在那里僵住了。房间里的氛围有点寒气逼人。只有那位夫人,她一个词也没听懂,而她丈夫则过于迟钝,因此,他们二人根本没有在意。我本不该再继续问下去的。

毕竟在那个年代,很多人被处决了。普通的杀人犯在蒙特乔伊监狱被绞死,不过他们是被狱警绞死的。难道他们还需要部队来干这活吗?而且根据军规,英国军人中的杀人犯和强奸犯,经过军事法庭的审判,也是要被处决的。但犯人是被绞死的还是被枪决的?这个我并不清楚。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那次处决?”我问道。

伯纳黛特一动不动地坐着。

普赖斯先生抬起他那双清澈的蓝眼睛盯住我,然后摇了摇头:“很久以前。”我想他也许在说谎,但他没有,他只是记不清楚了。

“当时你是在行刑队吗?”我问。

他像通常那样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我不知道一名行刑队队员会是什么样子。眯起一只眼睛,通过步枪准星去看六十英尺外被绑在一根木桩上的另一个人,辨认出心脏部位的那块白色标记,把准星瞄在那个活人身上,听到射击的命令后,扣动扳机,听到枪声震响,感受到枪械的后坐力,看到那个被绳子捆住的人脸色惨白砰然倒下,然后返回兵营,擦拭完步枪,去吃早饭。谢天谢地,我从来不曾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样的场面。

“努力想想那是什么时候?”我催促道。

他确实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你几乎能够感觉到那种努力。最后他开口说话:“一九一六年,我认为是在夏天。”

我俯身向前,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抬起眼睛看着我,目光没有躲躲闪闪,只是耐心地探询。

“你回想一下……努力回想……你处决的那个人是谁?”

但这对他来说难度太大了。无论他如何努力,还是没能想起来。最后他摇了摇头。

“很久以前。”他说。

伯纳黛特突然站起身来。她对普赖斯夫人紧张而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我要去睡觉了,”她告诉我,“不要待得太久。”

二十分钟后,我上了楼。普赖斯先生此时坐在火炉旁边的沙发上,没在抽烟,也没在看书,他凝视着火焰,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房间里黑乎乎的,我不想去摸索煤油灯。借着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我脱下衣服,躺到床上。

伯纳黛特静静地躺在旁边,但我知道她并没有睡着。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也在想同一件事。我们回忆起了一九一六年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那是复活节的星期天,有一群人策划了一场在当时不得人心的运动——把爱尔兰从英国独立出来,他们冲进了邮政局和其他几座大楼。

我们想起了成百上千的士兵被派过去,要用枪炮把他们驱赶出来。但其中没有驻扎在爱兰布里奇兵营里无所事事的二等兵普赖斯,不然的话,他会提及这个事件的;我们想起了在硝烟和呐喊声中,街上到处都是瓦砾、尸体和伤员,有爱尔兰人和英国人;我们还想起了邮政大楼内最终被打败的起义者被押解出来,想起他们挂在楼顶上的那面奇怪的绿橙白三色旗被轻蔑地扯了下来,并再次被英国的米字旗取代。

现在学校当然不教这些了,因为它在历史的长河中微不足道,但它毕竟是事实:当起义者戴着镣铐被押送到都柏林码头,要经由水路去利物浦监狱时,都柏林人——其中大多数是穷苦的天主教徒——诅咒谩骂他们给都柏林带来了那么多的灾难。

事情本来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但英国当局作出了一个愚蠢而疯狂的决定:五月三日到十二日间,在基尔曼汉姆监狱处决十六名起义的带头人。不到一年,民众情绪发生了变化:在一九一八年的大选中,独立党横扫全国。经过两年的游击战,爱尔兰的独立终于获得了认可。

伯纳黛特在我身边辗转难眠,沉浸在对往事的回想之中。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想起了当年五月份那几个凄凉的早晨,马路上响起行刑队士兵们带铁掌靴子的踩踏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们从兵营向监狱进发。她想起了士兵们在监狱的大院子里耐心地等待,一直等到犯人被押解到远处墙壁的一根木桩旁边。

她想起了她的伯父。在这个温暖的夜晚,她肯定会想起他。伯父是她所崇敬的人,但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在监狱里,他拒绝与狱警用英语对话,在军事法庭,他也只用爱尔兰语讲话。在刑场上,当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他面对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昂首挺胸,视死如归。她还想起了其他人……奥康纳、克拉克、麦克多诺、帕特里克・皮尔斯[12]——当然,肯定有皮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