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职[8]

汽车的发动机已经噼噼啪啪地响了两英里。当它最终熄火的时候,我发现车子正处于一座陡峭蜿蜒的山坡上。我向爱尔兰的众神祈祷:千万别把我困在这个地方,别把我丢弃在这片荒凉而又美丽的法国乡野。

妻子伯纳黛特在我身边惊恐地看着我。我伏在方向盘上,脚踩油门,想让这台奄奄一息的机器运转起来。显然,前盖下面的某个部件出了什么故障,而对于这样的技术活,我肯定是天底下最笨拙的人。

这辆老式凯旋五月花刚刚爬上山丘,终于在喘了几口气后在山顶上熄火了。我关掉点火器、拉上手刹,从车里钻了出来;伯纳黛特也下了车。我们俯瞰山丘的另一侧,那里有一条乡间道路伸向山谷。

不可否认,五十年代初期的那个夏日夜晚是很美丽的。那时候,多尔多涅河的这个地区还完全没被“发现”——至少是没被时髦人士所发现。这是法国的乡村地区,几百年来几乎毫无变化。没有伸向天空的工厂烟囱或输电铁塔,没有因修建高速公路而在青翠的山谷里留下一条疤痕。一座座小村庄栖息在狭窄的小路两边,村民靠种地为生,收获的庄稼装载在用两头牛拉动的吱呀作响的木制大车上。那年夏天,我和伯纳黛特决定乘坐我们的老爷车到这里旅行,这是我们第一次到国外度假——第一次离开爱尔兰乃至英格兰。

我从车上找出交通图研究了一下,指向多尔多涅河谷北边的一个点。

“我想……我们应该是在这里。”我说。

伯纳黛特凝视着我们前方那条路。“前面有个村庄。”她说。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没错。”

透过树丛,可以看到教堂的尖塔,还有谷仓的屋顶。我犹豫地看了一眼汽车和山丘。

“没有发动机的动力,我们或许也能到那里,”我说,“但再远就不行了。”

“那也比整个晚上困在这里好呀。”妻子说。

我们回到车里。我挂到空挡,完全松开离合器,放下手刹。五月花开始缓慢地向前滑行,然后速度逐渐加快。在一种怪异的寂静中,我们朝着山下、朝着远处的教堂尖塔方向滑行过去。

重力的作用把我们带到村口,原来这是一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汽车的惯性又把我们带进村子街道的中央,然后停了下来。我们下车时,黄昏开始降临。

街上空荡荡的。在一座砖砌大谷仓的墙边,一只鸡孤零零地在尘土中扒食,两辆运草大马车被遗弃在那里,车辕落在地上,车主不知去向。就在我打定主意去敲开一户门窗紧闭的人家,用我那蹩脚的法语努力解释一下我的困境时,一个孤独的人影从一百码远的教堂后面出现,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等他走近时我看出来,他是这个村子的神父。在那个年代,他们依然穿着长长的黑色法衣,系着腰带,戴着宽边筒帽。我搜肠刮肚想找出一句法语与他打招呼,可是没有找到。当他走到我们身边时,我用英语喊了声:“神父。”

不管怎么说,这声招呼就足够了。他停下来,露出询问的微笑。我用手指向我的汽车,他笑得更欢了,并点点头,好像在说“好车”。怎么去跟他解释我现在并不是一个自豪的车主,并不是在炫耀我的靓车,而是一个遭遇了汽车抛锚的游客呢?

拉丁语,我心里想。他上了年纪,但他肯定记得以前在学校里学过的一些拉丁语。可是,我会说什么拉丁语呢?我绞尽脑汁。基督教兄弟会曾经花了几年时间教我学拉丁语,但撇开“Mass”这个词语之外,我从未用过拉丁语。祈祷书里也没有关于凯旋汽车故障的语句。

我指向汽车的引擎盖。

“Currus meus fractus est.”我用拉丁语告诉他。这话的确切意思是:“我的马车坏了。”但这么表述好像起到了作用,他那张圆脸明朗起来了。

“Ah, est fractus currus teus, filius meus?[9]”他重复道。

“In veritate, pater meus.[10]”我告诉他。他想了一会儿,然后示意要我们在这里等他。他加快脚步匆忙往回走,走进一座房子。我后来路过那里的时候,发现那是村里的咖啡馆,显然是这个村庄的生活中心。我本该想到这一点的。

几分钟后,他出现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大个子男人,身穿蓝色帆布裤子和一件典型的法国农民汗衫,脚上穿着帆布鞋,脚步沉重地踏着尘土朝我走来,在他旁边的神父却步履轻快。

当他们来到我们面前时,这位神父快速地说起了法语,比画着这辆汽车,又指指前后的路。我感觉他是在告诉他的信徒:这辆汽车不能整个晚上堵在路上。农民默默地点点头,走开了。现在剩下牧师、伯纳黛特和我孤独地站在汽车旁边。伯纳黛特走过去,静静地坐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