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塔尔米亚

同一天晚上,在遥远的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卡里姆到了爱迪丝・哈登堡小姐在格林辛的那套公寓,来与她一起吃晚饭。他坐公共交通工具找到了出城去郊区的路,而且他还带来了两件礼物:一对有香味的蜡烛,插在凹室的那张小餐桌上;还有两瓶上等的葡萄酒。

爱迪丝让他进来,与往常一样因为害羞脸涨得通红,然后她就转身去她的小厨房里,继续照料正在烹调的维也纳菜肴。自从她上次为男人烧菜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她有一种痛苦的感觉,但使她惊讶的是,她同时也有一种激动的感觉。

卡里姆在门口的时候,就在她脸颊上轻轻地、快速地一吻,这使她的脸更红了,然后他在她的唱片收藏柜里找到威尔第的《纳布科》,放到了唱机上。

不久,蜡烛的芳香和《奴隶合唱曲》柔和的节拍开始荡漾在公寓里。

这套公寓,诚如几星期前闯进去过的内维奥特特工组所告诉他的:非常干净,极端整洁,是那种过分讲究的女人独自居住的寓所。

菜做好了后,爱迪丝连声道歉地端了出来。卡里姆品尝了一下,宣称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道菜。她更加窘迫了,但同时欣喜万分。

他们边吃边谈话,谈论文化,谈论去游览舍恩布隆宫,去观摩霍夫莱斯勒传说中的利比泽纳马,和去参观在瑟夫斯广场霍夫堡里面的西班牙骑术学校的计划。

爱迪丝的吃饭方法与她做任何其他事情一样——准确,像鸟一般地一小口一小口啄着吃。她把头发像往常一样拢在后面,在脑后编成一个古板的发髻。

卡里姆已经关去了餐桌上方那盏明亮的电灯,烛光下,现在他显得黝黑英俊,彬彬有礼。他一直在给她的杯子添加葡萄酒,于是她喝下去的酒比她允许自己偶尔喝一杯的量大大超过了。

晚餐、葡萄酒、蜡烛、音乐和她的年轻朋友的陪伴,慢慢地瓦解了她的心理防线。

盘子吃空后,卡里姆俯身向前靠了靠,凝视着她的眼睛。

“爱迪丝?”

“嗯?”

“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

“你想问就问吧。”

“你为什么要那样把头发拢到后面呢?”

这是一个鲁莽的提问,涉及个人的习惯。她的脸羞得更红了。

“我……一直把头发弄成这个样子。”不,这话不对。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她回忆起来,与霍斯特在一起时,她的头发披在肩上,浓密的棕色长发,那是一九七〇年的夏天;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她的头发迎风飘拂过,在卢森堡施洛斯公园的一个湖上。

卡里姆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她背后。她的心中涌上一阵惊慌。太荒谬了。熟练的手指把龟壳形木梳从她的发髻里取了下来。必须加以制止。她感觉到发夹销被抽了出来,她的头发散开来,披到了背后。她身子僵硬地坐在那里。那些手指又拿起她的头发拉到前面来,放到她脸庞的两边。

卡里姆站到了她旁边,她抬头看他。他伸出双手微笑了。

“这样就好了,你看上去年轻了十岁,也更漂亮了。让我们坐到沙发上,你挑一张最喜欢的唱片放到唱机上,我去煮咖啡,好吗?”

没等人家同意,他就抓住她的一双小手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放下一只手后,他领着她走出凹室进入了客厅。然后他转身走向厨房,放开了她的另一只手。

感谢上帝他没有乱来。她全身都在战栗。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应该是柏拉图式的友谊。他还没有触摸她,还没有真正触摸她。当然,她决不会允许那种事情。

她从墙上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脸色绯红,长发披肩,遮住了她的耳朵,为她的脸庞饰上了边框。她认为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二十年前认识的一个姑娘的倩影。

她在自己身上拧了一下,选了一张唱片。她所敬爱的施特劳斯,她熟知他的华尔兹舞曲的每一个音符,《南方的玫瑰》《维也纳森林的故事》《滑冰者》《蓝色的多瑙河》……谢天谢地,卡里姆在厨房里,没看到在她把唱片放到唱盘上去时差一点把唱片掉下来。他似乎在厨房里干得正欢,很容易地找到了咖啡、水、滤器和砂糖。

当他走过来与她坐到一起时,她让到了沙发的最远处,双膝并拢,手端着咖啡杯,搁在膝头上。她想谈谈下星期音乐节上的音乐会,可是话到嘴边没能说出来。于是她改喝咖啡。

“爱迪丝,请不要怕我。”他喃喃地说,“我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别傻了,我当然不害怕。”

“好,因为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这你是知道的。”

朋友?是的,他们是朋友,是基于对音乐、艺术、歌剧和文化的共同爱好的友谊,肯定不会有其他感情。朋友与男朋友只有一步之差。她知道银行里其他女职员有丈夫或男朋友,看到过她们赴约会前那种激动的模样,和第二天上午在银行大厅里的欢笑,并对她孤身独处深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