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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喜欢那些东北木耳了。安芬就把那些木耳给我。我尝试着也吸溜它们,可是差点没被呛死。安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我则不断地故意吸溜关东煮里的每一样东西,以激起她更多的笑来。安芬的确是个容易开心的人,也有些健忘。她这会儿一定把她的波罗乃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吃完饭,安芬去总台退掉一个房间,我们俩搬到一起住。安芬的房间比我的要大一些,她说从她的房间,可以看到对面的山坡滑雪场。我从窗帘的缝隙望出去,的确能看到远处白花花的一片,想必就是滑雪场吧,那个让我第一次饱尝滑雪摔跟头滋味的滑雪场。

安芬提议泡热水澡。我说当然。

安芬就先上来帮我脱衣服。我双手抱胸,说,“为什么我先脱,你不先?”安芬轻轻打了两下我的手背,说:“你等会儿看着我脱,才会有感觉嘛。你不是画家吗,这样说不准能激起你的创作欲望呢。”她边帮我边坏笑。我听她的,但是也没有完全听她的。她帮我的时候,我也帮她了。我的最后一件衣服落地的时候,她打打我的光屁股,说:“你不是小处男的吗,怎么脱女人衣服也这么熟练!”我回答说,才华如同火山爆发,不会让你观赏过程。我这样说着时,已经把安芬推在床上并进入她的身体。我们做了好久才完成,然后又躺在那里,互相抚摩对方的身体。后来我打了一个喷嚏,安芬才跳下床,去洗漱间放热水。

这个夜晚,我们在热水盈盈的浴缸中躺到后半夜。我们的头顶腾腾升着水蒸气。那些水蒸气,很能营造某种氛围。这种状态下,也才体会到为什么舞台剧,喜欢在浪漫和高潮处放烟幕。第一个发明舞台烟幕的人,也许就经历过这样的夜晚吧。我想。

安芬一会儿背对着我,坐在我的胯间。一会儿又坐到浴缸的另一边去,还把她的腿伸过来,搁在我的肩膀上。她忽然说:“你这个南方小混混,是不是听我把谈默的事讲完?”

“随便。但是提到谈默的时候,不许称我是南方小混混。”我说,“不过你在路上说你做了噩梦,谈默后来就死了,这里面有联系,我真是有点想知道呢。”

“你难道不是南方小混混吗?”安芬斜视着我,等待我对她送给我新称谓的认可。

“我的确是个南方小混混啊,可不要在说谈默的时候这样说我。”我说。是的,我怎么不是南方小混混呢?大学勉强毕业,在体育馆找到一份设计海报的工作,三个月后就因为得罪馆长而被解聘,后来就混迹于大大小小的广告公司。那些公司很小却把老板谱摆得很大的男人,大都留着大胡子或穿着西装,有个别甚至一年四季穿着唐装,以此标识自己很中国很经典。他们说是干着“上帝不换”的事业,其实就靠行贿政府官员,或者拼命巴结一些品牌商品的销售大腕,乞求到一点残羹冷炙过日子。他们通常是奴才和蛮狠者的混合体,在机场接人,在咖啡馆与客户谈判,仪态和声调,堪比绅士。然而,他们私下里能为你报销一张的士票破口大骂,脏话连篇,对不谙世事前来应聘的大学传媒系小女生,动手动脚,而一旦把她们弄上床,女孩过生日的时候却连巴掌大的蛋糕都舍不得送。就是这些人,我这个美院毕业生却不得不走马灯似的跟他们打交道。“你给老子滚,滚得越远老子的业务越兴旺。”他们通常叼着一支烟,烟从他们的胡子间冒来冒去:“你这样的自认为人才的瘪三,现在都不用到人才市场找,民工市场都满把抓。”有时候我跟他们打架,最后以自己被打得鼻青眼肿告终走人。后来我索性不去任何所谓的单位应聘了。我在城郊租住的上世纪80年代建造的水泥垃圾房里画画儿,以别人要价的三分之一承接二三流杂志图书的插图活儿。大多时候,我在画自己的画儿,除非方便面快要吃完了,我才会想到去挣第二笔钱。人其实都是在等死的,与其跟自认为主流的社会杂碎一起等死,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等死。我也不要当什么画家,就是你把自己玩到曾梵志岳敏君那么牛逼,一张画拍到几千万元虚高,那又怎么样呢?也不过是效仿那些娱乐界的艺人,用装模作样买一些垃圾时尚杂志版面,摆波丝来证明自己的牛逼成功罢。那些人其实是物质狂,是守财奴,他们根本不是艺术家。艺术家是什么呢?如果我的画真正被几个人喜欢,我有一笔钱我做不了高尚的堂·吉诃德,也要做做一个现实的大仲马呀,把财富直接地在各种低档次的消费场子挥霍掉,一路云游,让钱合理地流到小饭店的服务生、卖笑陪酒的小姐、挥汗如雨的长途汽车司机、摆地摊的小商贩,流到他们的口袋里去。我死之前,最好是身无分文的,连大仲马的那三个铜板都没有才好呢。我可以毫不惭愧地想象那些善良贫苦的人,在挣到我的某一笔收入之后,送一件廉价的衣服给情人,割两斤鲜肉回去犒劳老婆孩子,想象他们躲在富人豪宅屋檐下与情人约会的简单快乐,他们破房子里飘着肉香的欢声笑语,那么我死的时候,一定像一个一辈子行善的基督教徒一样,静静地微笑着,像一个手抓糖果睡着的孩子一样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