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4页)

“很美。”我由衷地赞叹。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安芬把她的零碎物件收拾进盒子,“啪”一声合上盖子,顺手发动了车子。“别很美很美地赞个不停,说出来吓死你,我是一个婊子。”

“你也真敢说。”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不过不要说是婊子,你说自己是女杀手,也吓不死我,你越坏今后的悬念越多,我才求之不得呢。”

“你不相信就拉倒。我当不了杀手,但我是一个合格的婊子。”安芬对我的大笑显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一个女人这样讲自己,难道不好笑吗?即便她真是婊子,这样讲出来难道不好笑吗?可安芬这样讲自己,别人笑了她却不高兴。安芬把一盒卡带放进汽车音响的卡座,一段舒缓的音乐就流淌在空旷的山间。“蓬蓬后来怎么样?你说事不要总是有头无尾啊。”

我醒悟过来,安芬原来对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故事和它们中的细节,都是上心的。她的思维跳跃到手舞前的那一刻。“你们分手了?傻姑娘去跳海了吗?”

“没有。”我说:“她当时边穿衣服边骂我说,我觉得你是个废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猥琐男,我瞧不起你。感谢你没有拿走我的处女身,我要找一个你看起来最厌恶的男人,把身子破给他。她长得不漂亮,但是瘦弱,惹人怜爱,平时说话又清又软,夹带着一点方言口音,在我耳边像是唱歌。可是这次她这样骂我,杀气腾腾,她当然是伤透了心。可我当时躺在那里,感觉自己如同临死,连狡辩的勇气和道歉的力气都没有。”

“她做得很好,尽管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过节。”安芬有些气消了,在音乐中摇头晃脑。一个音乐播完,她开始拨弄快进键,寻找一首歌。

汽车音响在一段长长的过门音乐后,一个低沉、柔情和半醒半梦般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唱了起来:“Where does a broken heart go/Does it just fade away……”

他每唱一句,安芬就念叨出一句:“受伤的心该往何处去

是逐渐凋零吗还是就此永远消失

有一天它会重生吗……

当心已不在但他所能承受的

就是上帝用爱的双手来保护

受伤的心该去往何处

当它死于悲痛

有收留这颗受伤心的天堂吗

……”这里面的音乐其实是很老气的。它甚至完全不适合在行驶的汽车中播放。因为几乎没有节拍感,只有缓慢的叙述,感伤隐藏在不温不火中。但是听这首歌不会让人太有听歌的感觉,它会觉得是你自己在音响里说自己,他的声音让你怀疑自己的处境,到底是不是现实的。有谁这么锐利地切开别人,进入自己呢!

“也许是词义发挥的作用。”安芬这一刻仿佛又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曲放完,她把卡带又一次倒回去,重新播放。并鼓励我和她一起,用中文跟着唱。我们就在汽车里和音响一起唱。唱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脱开音响,我也能大致唱全这首歌了。汽车在不断下坡,然后进入一片相对平缓然而根本没有路的林地。进去之后只能看见凌乱的车轮印记,我想这应该是一些像我们一样漫无目标的疯狂越野者留下的印记吧。往前开,树林越来越密,终于连任何车辙也不见了。地面也变得松软,没有任何冰雪。显然这里的气温不算寒冷。难道这里真的接近到了传说中的藤乡?

安芬停下车,看看时间还早,就掀开后备厢取出两个大背包,说:“音乐听不成了,我们得徒步了,前面不可能有车路了。”

我很想了解一下这个歌手。安芬说,“待会儿告诉你。”然后她选择一个分量轻一些的背包给我。这让我有点羞愧。安芬安慰我说:“别不好意思,你看来身体状况并不好啊,何况中途可以交换行李的,我们的路途,到底有多么遥远,还是个未知数呢。”

徒步上路后,安芬说:“刚才在车上,我没有介绍歌手,怕吓着你。他是美国上世纪50年代前后风靡一时的乡村歌手,很复古,很忧伤,唱的歌曲都是怀念当时的我、当两个世界碰撞、伤口渐渐愈合、为什么爱、窗上对影、忧郁的男孩这样的名字。他叫金瑞弗思,四十一岁时,因交通事故,死了。”

走了一段路,我还是想和安芬换那个更重的背包,尽管安芬显得精神十足,而我已经气喘吁吁。我们俩把包拽过来拽过去,安芬说,“你这个身体,还是积蓄点力气吧。说不定我等会儿连人都要你背着走。”

我就不再客气了。

我们走了一阵子,终于走出丛林,前面出现了一大片开阔地,稀稀落落的一些大树之间,散落着几个破房子。我不禁欢呼雀跃。安芬脱掉外套,说你别得意,这不过是一个废弃的小村,可不是什么藤乡,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的。